第339章雪原茫茫

　　 泪水划过脸颊，留下湿亮的痕迹，被风一吹，滴水成冰的温度瞬间压倒皮肤那可怜的体温，稀薄的泪痕渐渐凝结。然后，又是下一颗泪珠重新冲开那冰冷善良的泪痕，绵绵不绝的寒风也不甘示弱地接着扑面而来。

　　 而在这不断的融化和凝结中，紫烟脸上娇嫩的皮肤渐渐干瘪皱缩，起壳脱皮，不复光洁水润，变得干燥粗糙。

　　 可是，紫烟哪里有心管这个？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紫烟也不知道她找了多久，只知道这雪原上的光已经弱了很多，抬眼一看，原来太阳已经下山了，一轮圆月已经挂上了中天。幸好，这害人的雪光也不是没有好处，就算时间已经是深夜，虽然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一样的红光，可是有足够让紫烟看清东西的光亮就已经很幸运了。

　　 原本的翦水秋瞳已经流不出的泪水了，原本就黑多白少眼珠已经只剩下黑色的同仁，原本的眼白却被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遍布。眼角已经羧裂，沁出的血丝被冻在眼角，就像血红的泪。

　　 痛吗？当然痛，每一秒都是地狱一般的剧痛，像针扎，像火烧，痛彻心扉。可是，那又能怎样？他……还没有找到啊！要是她闭上眼睛，看不到他，他断气了，怎么办呢？

　　 真的，她不是没有看到断气的。那一场狂风，周围不是没有别人的。从那场狂风里落下的尸体，除了之前就已经死去的被奥达压榨去最后一点生命潜力的匈奴追兵的尸体，还有项家军，还有蒙家军。

　　 当紫烟看到第一具伏在地上不动的新鲜尸体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紫烟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她也不想去记。反正，当时她胸膛里的那颗心好像也就这样了，空空的，静止的，不动的。

　　 还好，翻过来露出来的那张脸，不是项羽。虽然很不应该，毕竟没有人是活该去死的，但是紫烟还是偷偷窃喜着，那颗心才慢慢重新跳动起来，幸好死的人不是项羽。

　　 更加折磨的还在后面。

　　 每当看到鲜血淋漓衣衫褴褛倒伏在地的躯体的时候，她总是要心脏骤停，直到翻过来，看到不是那一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她的心才重新鲜活起来，再次跳动。

　　 可是渐渐的，就算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她也做的变得困难了。她在雪地上的行走，渐渐变得更加艰难，踉踉跄跄，随时会扑倒在地，本来紫烟想啊，就算是爬，她也要爬着找到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不同裘，死同穴嘛。就算他们不能同穴，同裘也是可以的嘛。她身上不是还有一件裘吗？

　　 可是，不行啊，她要站起来，不站起来，她怎么看得到在远处的人影呢？怎么摸到那具躯体，确定死的不是他，或者是找到活着的他呢？看看这些尸体就知道了，在那绞肉机一样的龙卷风里，出来的尸体是多么凄惨，好些都几乎是被碎尸了呢，可是她呢？她连身上的大氅都还在，没有一点儿外伤，这说明他把她保护得多好啊！他把她保护得那么好，肯定没有余力保护他自己了，那他得受多么重的伤啊！他既然用命保护了她，那么她回报一点点，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应该的，是吧？所以不管他怎么样，她一定要找到他的，对吧？

　　 可是就算找到他，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呢？

　　 紫烟艰难地从一段树干上爬起来，手上还有淋淋漓漓的红色液体滴下，刚刚在这冰天雪地冒头的时候，还冒着白气，等砸到雪地里，已经是一粒一粒的红珊瑚珠子了。这是她刚刚太着急扑倒在树干上的时候被粗糙地树皮擦的。

　　 紫烟茫然地四处张望，眼前却已经没有清晰的轮廓，有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的黑色影子。这已经是第三次把树干认成人影了，谁叫这段树干和人差不多大小呢？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

　　 可是，项羽，你在哪儿呢？你知道虞儿在找你吗？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之前你找虞儿的时候，上天入地的，差点把整个九州都翻过来了。可是我就躲得好好的，就是不让你找到。看着你着急，知道你担心，我就是不出来。

　　 现在虞儿遭报应了，现在虞儿在找你了，虞儿知道你当时有多着急，知道你当时有多担心了，所以你不要躲了，出来好不好？虞儿知道找人多难受了，虞儿以后不会再躲起来让你找不到了，所以你出来，你出来让虞儿找到好不好？虞儿现在，很害怕，害怕找不到你。当时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怕，这么怕找不到虞儿？虞儿都知道了，虞儿知道错了，所以你出来，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虞儿现在很想哭，可是眼睛干干的，好难受，挤不出眼泪了呢。

　　 不，不能哭，还没有找到项羽啊！要哭，也要等找到他再哭啊，哭给他看，让他知道他有多坏，这么坏这么坏，躲起来不让虞儿找到，都把虞儿吓哭了。

　　 紫烟抬手擦了一把眼睛，擦破了手上和眼角的血痂，殷红的血珠子再次冒出来，糊了她满脸，糊的她鼻端都是带着寒气的铁锈味，糊的她眼前一片血红。

　　 然后，抬脚，继续向下一个看起来像人形的东西走去。

　　 紫烟不知道她找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翻了多少尸体和像人的东西。双手被石头，被树皮，被尸体上的骨茬和零落的铁片割的都是一道一道的小口子。流出来的血没多久就把她的手和捡来当拐杖和探路的树枝黏在一起，每次把树枝扯下来都好像扯下一层皮，连血带血痂一起撕下来，真疼。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她现在用眼睛已经不能确定眼前的是不是那个人啊！她得用手，用手摸一摸，摸一摸那是人还是树枝石头，是人的话她还要摸一摸是人还是尸体，最重要的是，要摸一摸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再次把手从树枝上撕下来，手上触到的，是一片冰冷的甲叶。

　　 紫烟浑身一震，哆哆嗦嗦慌慌张张的把手从铠甲的缝隙穿进去，往他的心口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