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在帐篷外面转了圈,犹犹豫豫,交叠的双手分开,互相捶打了下,咬了咬牙齿,腮帮子都不禁变大。
兜了大半响的圈子,最终还是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丞相。”
闻言,赵礼手中的动作一顿,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紧紧地盯着站在下方的赵礼,心中突然间生出一种愤恨的情绪,握着茶盏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嘭……
一声巨大的震动声,传了过来,凌峰浑身打了个哆嗦,猛地抬头,就看见原本执在赵礼手中的茶盏摔在了案几上,褐色的桌面上,茶水泼了出来,沿着桌面蜿蜒的向前缓缓地流着。
凌峰的目光换换向上移去,赵礼脸上抑制不住的愤恨便泄露了出来。
大惊。
“丞相?”
凌峰的语调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想要借此换回赵礼的理智。
那慷慨激昂的声音不断地萦绕在耳边,就像是一个扰人心智的障铃般。
“轰”的一声,赵礼只觉得自己脑中宛若被炸开一般,这才想起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垂眸扶额,忍不住的长长叹了了口气,磕在案几边沿的臂膀,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轻轻地合上眼睑,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看着赵礼的样子,凌峰试探的喊了一声:“丞相……”
“嗯……”
听着赵礼有气无力的声音,凌峰缓缓地摇了摇头,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的情绪极为复杂,失望、坚定……
他上前走了几步,离案几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淡淡的影子投在赵礼身上,笼上了一片阴暗之色。垂眸看着赵礼,压低了声音质问着:“丞相心软了?”
“胡说……”
听着他诘问,赵礼气愤的拍案而起,猩红着双目冲着凌峰据理反驳。
“胡说?赵老,你敢铭心自问吗?什么时候你对他真正的下过狠手,当然除了这次。”凌峰挑眉笑着问道,语气却直击心脏,拷问着。
闻言,赵礼一怔,仔细的搜索着,不得不承认,脑中仅存的记忆好像真的就如凌风所说。但他丝毫不允许自己处于下风,他吞了吞口水,狠狠地道:“老夫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小子教训?”
趁着他还没有说完,凌峰接道:“是,我都是要靠着丞相的庇佑,论资格,我的确什么都不是。那丞相对于王上而言,是什么?”说着,他挑了挑眉:“其实赵老心中清楚,王上他并不蠢,今日之事,他定是早已看穿端倪,丞相以为王上还会像以前那样,毫无条件的相信您吗?反正早已经撕破脸皮了,只有斗下去,或许还有一线回击。”
一句句的质问声,毫不留情的锤击着赵礼的心脏,揪的生疼生疼。
他一下子蹲坐在脚下的软垫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有些许恍惚。
他讽刺的笑了笑,苍老的脸上,皱纹布满,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堆积在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他自从懂事起,就没有全心全意的相信过自己吧?
看着他无力的样子,凌峰垂在腰际的双手蓦地收紧,瞳孔一抹不忍闪过,却又飞速的被掩盖,换上一副坚定不移的面孔。
半响,赵礼微微的挪动着身子,原本微微佝偻的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今后,王上定当会更加的宠信慕存安,只会让他铁了心的脱离丞相的掌控。”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礼伸手,愤恨的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横七竖八倒放在上面的茶盏,震动了几下,又重新归于平静。
整理好情绪,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慕存安这个人留不得。”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狠凛,像是一道道的刺骨的寒光,咬牙切齿的道:“既然这次已经失掉了机会,想要在找这种机会,恐怕就不会这般的容易。”
“那……”
凌峰看着赵礼终于回归了理智,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先前的凌厉,听起来平淡了许多。
赵礼闻言,心领神会,却探手阻止,眉头不由自主的紧锁在一起,雕刻上了一个深深地八字,他抬起眸子,风行雷厉的道:“不用着急,即使如此,那便不怕找不到机会要了他的命,我们要的是名正言顺。”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凌峰须臾才反应过来,眼前一亮,嘴角扬起赞赏的笑意。
借刀杀人?
实乃妙哉!
赵礼抽了张干净的纸张,执起毛笔,动作熟稔的蘸着散发着淡淡墨香的黑色汁水,手腕微传,白净的纸张上,落下了一个大大的“等”字。
抬笔,久久都没有放下,黑色的墨汁渐渐地凝聚在一起,低落了下去,在纸张上缓缓地晕染开来。
“这件事以后再商讨,现在切莫轻举妄动。”
听着赵礼的叮嘱,凌峰微微的躬身施礼,应道:“诺。”
商讨完毕,凌风施施然的从帐内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白云暖日,微微的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贪婪的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只觉得帐内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纯碎的好人?哪里又有什么纯粹的坏人?站的立场不同罢了!
若是在这场政局中,能够成功,那自己便是对的,是正义的,不是吗?
想着,凌峰的嘴角缓缓地勾了起来。
睁开眼,看着被卷起的,变得奇形怪状的白云,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光宗耀祖?
谁又不想呢?
忠?
历朝历代,又有多少忠臣,惨死在着诡谲的政局当中,只留下一缕缕冤魂,后人的一句唏嘘。就连当年被人人称赞的那个人,不都是逃不过这中命运吗?
峰凌知道,赵礼其实是怪自己的。
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
奸臣,这个遗臭万年的罪名又有谁会愿意承担?
可是,最初的那个禁不住诱惑的人,又何尝不是他自己。那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己何尝又当真真的忍心要了他的命?
在自己的性命与他人性命之间,人,终究都是会选自己的,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机会。
苦海无边?
如若用尽一切方法,又何尝不会达到前方的岸基。
“唉,你说今天那白马受惊的事当真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反正我觉得那马的来历就挺奇怪的。”
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出一声尖叫:“嘿,你戳我干啥?”
比他稍矮的内侍抬头,习惯性的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周围的情况,发现并无异常,使了使眼色,声音压得极低:“这种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不管我们的事,也不要随便讨论,若是被发现少不了处罚,若是为了嚼上几句嘴,就丢了脑袋,这买卖你说划算吗?”
那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只觉得背后发凉,立马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词句在咽喉处打了几个转,终于咽了回去。
凌峰看着他们拖着马草,吃力前行的背影,微微的眯着眸子,即使他们自以为将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随风隐隐的传入耳中。
看,就连个小小的侍卫,都能看出其中的破绽,那王上那边,还有何疑惑。
刚冒出来的绿草被人踩得身子弯弯的垂下,那个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凌峰回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帐内。
衣摆被风卷了起来,发出轻微瑟瑟的声音,像是一个扰人心神的妖怪。
半响,他才缓缓地回身,向着自己的帐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