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出去没多大会儿,黑马再一次冲进来,这次可比上次快多了,离弦的箭一般。
“老大老大,公主!公主!”
李桑柔勉强忍住了给黑马一巴掌的冲动,越过黑马,迎了出去。
宁和公主一身寻常贵家女子打扮,帷帽前面的轻纱已经掀到后面,正站在顺风速递铺门口,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个就是二哥说的高得不得了的杆子吗?真是高,我一出东华门就看到了。”宁和公主站在那根高得出奇的杆子底下,努力仰头往上看。
“二哥?”李桑柔惊讶的反问了句。
“对啊,二哥特意过来看过,还说你家铺子门脸小的能挂到那杆子顶上。”宁和公主话没说完,就笑起来,当时,二哥也是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宁和公主看了眼铺子门脸,再努力仰头看了眼杆子,“还真是,那个真小,这个真高。”
“铺子门脸虽然小,后面宽敞,景色又好,咱们进去看看?”李桑柔笑着示意宁和公主。
她这个铺子虽小,事儿却不少,门前一直停满了车,人来人往,这会儿已经有人伸头伸脑的看热闹了。
“好。”宁和公主笑应了,往前走到铺子门口,先探头进去,好奇的打量了一圈,再小心的踩过门槛,站在铺子里,一样样细看了一遍,才穿过铺子,站进两边都是马厩的院子里,轻轻哇了一声,“真是,门脸那么小,里面这么大? 真好玩儿。”
“这里味儿不好,咱们赶紧过去。”李桑柔笑着示意宁和公主。
“还好,我不怕马儿的味道? 我喜欢马? 也喜欢骑马。”宁和公主说着? 往旁边一步,伸手摸了摸一匹毛色黑亮的矮驮马。
李桑柔笑看着宁和公主,不再多说? 跟着她的步子? 看着她一路走一路看着摸着那些马,慢慢出了院子。
“致和说从东南角楼上能看到你这里,还真能看到。
这里的景色是挺好? 那一片是什么?那是什么花?倒挺雅致。”宁和公主打量着四周? 从远处看到眼前的菜地。
“那一块是菜地? 那是青菜花儿? 青菜长老了? 开花儿了? 留着收菜种子。坐吧。”李桑柔挑了把新椅子放到宁和公主旁边,打开炉门烧水。
“这里真不错,那边就是大理寺监狱?那里呢?”宁和公主左看右看。
“那边是将作监的空仓库,我找文先生租了下来,也是当仓库用。”
李桑柔一边和宁和公主说着话? 一边抖开块雪白夏布? 铺在白木桌子上? 接着摆茶壶茶杯? 又从菜地旁边,剪了朵鸡冠花插进小小的花瓶里。
“这里真好,景色好又清静。”宁和公主四下看过一圈? 坐下,从李桑柔刚刚铺好的茶桌,看向蹲在炉子旁边,侧耳听着铜壶声音的李桑柔。
“二哥喝茶最讲究水,他用二滚水,你这用的,也是二滚水吗?”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提起壶,专心往壶里倒水。
宁和公主上身微微前倾,闻着被滚水激出的茶香,“这茶真不错,是今年的春茶吗?清新的很。”
“这是去年的秋茶,今年的春茶现在还太贵,过一个月再喝。”李桑柔一边沏茶,一边和宁和公主说话。
“大哥说你有钱得很,你还嫌贵?”宁和公主笑起来。
“不是很有钱,钱只有一点儿。
就是有钱,也要嫌贵,这会儿这个价儿喝春茶,太不划算了,再过一个月,春茶的价儿最多只有现在的什之一,到那时候再喝。”李桑柔沏好茶,倒了杯,推到宁和公主面前。
“嗯,也是,是挺不划算的。你真精明,三哥说你可会做生意了。”宁和公主说到三哥,不知道想到什么,有几分怔忡。
“你说的三哥,就是世子吗?”李桑柔看着怔忡的宁和公主,故意问了句。
“是啊。三哥是在宫里,跟在我阿娘身边长大的,我小时候,宫里就我们四个,阿娘说我们是兄妹四个,他们是大哥二哥三哥,我是小妹妹,阿爹也这么说。
后来三哥回去睿亲王府,封了世子,我问大哥,以后是叫世子哥,还是叫三哥,大哥说三哥就是三哥,哪有什么世子哥。
我觉得也是,世子哥多难听呢。”宁和公主语笑晏晏。
“我一直以为,世子比你二哥大,没想到是他最小。”李桑柔显得有些意外。
“当然是三哥最小啦,不过,论年纪,二哥和三哥一样大,只不过,二哥生在年头,三哥生在年尾,其实只大了半年。”宁和公主解释的很仔细。
“文先生也是生在年头,文四爷呢?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李桑柔闲话道。
“嗯。”听李桑柔说到文诚,宁和公主脸上的笑容微滞,“致和是八月里,八月十六,他们都不过生辰的。”顿了顿,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三哥说,今年文先生生辰的时候,是你给他贺的生辰?”
“对啊,热闹了一天半夜,我把能找到的烟花,都买下来了,乱七八糟的很热闹。”李桑柔笑道。
“文先生不喜欢乱七八糟的热闹。”宁和公主看着面前的茶杯。
“我喜欢。我可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被噎的呃了一声。
“文先生这个人,凡事太能替别人着想,最适合做朋友,我很喜欢他这样的朋友。”李桑柔接着道。
“你这话,有点儿欺负人。”宁和公主蹙着眉,片刻,嘟起了嘴。
“他喜欢替别人着想,我喜欢别人替我着想,这不是挺好么,两相宜。”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宁和公主。
“唉你!”宁和公主眉头蹙的更紧了,片刻,看着李桑柔,认真道:“不能这样,别人替你着想,你更要替别人着想,不然就不对了。”
李桑柔斜瞥着一脸认真的宁和公主,“怎么不对了?譬如咱们俩,你喜欢请人吃饭,我喜欢别人请我吃饭,那就是你请我吃饭,这样多好,你喜欢了,我也喜欢了。”
“不是这样!”宁和公主被李桑柔气乐了,“哪能这样!这成什么了?
人家替你着想,人家请你吃饭,那都是对你好对不对?那你也要一样的对人家好,你也要替人家着想,也要请人家吃上一回两回,不然,就不对了!”
“文先生有没有替你着想过?”李桑柔一脸笑,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嗯。”
李桑柔一句话问的宁和公主不自在起来。
“那你也替他着想过?”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接着笑问道。
“嗯。”宁和公主这一个嗯字,远不如刚才那个肯定。
“那你是怎么替他着想的?你替他着想过什么事儿?”李桑柔接着问道。
宁和公主抿着嘴,没说话。
“这儿就咱们俩,咱们随便说闲话,说过就忘掉的闲话。
你想经常见到文先生对不对?那文先生呢?是不是也想经常见到你啊?”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脸色有点儿不好看,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道:“我不知道。”
“我觉得,文先生本来是挺愿意见到你的,毕竟,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又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妹妹,连我这样的,看到你,都很喜欢。
可你一看到文先生,就要扑上去揪着他不放,他肯定吓得不想见你了。”李桑柔笑眯眯。
“你!”宁和公主被李桑柔一句扑上去揪着不放,说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说说闲话,别当真,反正就咱俩,也没外人。
咱们说别的吧,你经常出宫吗?我看你出宫挺容易的,想出来就出来?”李桑柔岔开话题。
“是想出来就出来,可我不喜欢出宫。”宁和公主拧着头,有几分别扭。
李桑柔刚才那句扑上去揪着不放,让她有点儿受伤。
“唉,我觉得你觉得文先生好,是因为你没见过外人吧?从小到大,你身边除了你三个哥哥,就是文四爷和文先生了,两相比较……”
“不是!”宁和公主恼怒的打断了李桑柔的话,“你怎么也这么想?”
“你看,我一个刚认识你没多久的外人,也这么想,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想?”李桑柔欠身往前,看着宁和公主,严肃认真道。
“你!”
“你不是说要替别人着想吗?那你替别人想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想?”李桑柔还是一脸严肃。
宁和公主紧紧抿着嘴,片刻,拧过了头。
“这就跟吃东西一样,像你阿爹,你大哥二哥三哥,从一生下来,就想吃什么吃什么,大冬天想吃黄瓜,也照样能吃上。
他们要是说,最喜欢吃什么什么,比如说,红烧肉吧,大家肯定会觉得他就是喜欢红烧肉,没有人会觉得他喜欢吃红烧肉是因为他只吃过红烧肉,对不对?
像黑马,他刚刚能吃上肉的时候,我做过一回红烧肉,他就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红烧肉,他当时拍着桌子大叫:天底下,老大做的红烧肉最好吃!
我当时就呸了他一口,说他:等你羊肉牛肉鸡鸭鱼吃遍,要是还觉得红烧肉最好吃,再拍着桌子说这个话儿。
现在,他差不多算是吃了个遍儿,他还是觉得红烧肉最好吃,我就知道了,他是真喜欢吃红烧肉。”
李桑柔端起茶抿着,闲闲说着闲话。
“你是在劝我么?”宁和公主带着几分戒备,看着李桑柔。
“这算劝你?不算吧?你要是觉得算,那就算吧,我就是就事论事儿。
还说黑马的事儿,他当时觉得红烧肉最好吃,我觉得那是因为他只吃过红烧肉,我就带他吃遍各种好吃的,让他知道知道,红烧肉真不算最好吃。
到现在,他虽说还没吃一遍儿,也吃得差不多了,他觉得烤青鱼炖羊肉红烧猪脚焖大鹅老鸭汤辣子鸡都很好吃,可跟红烧肉比,还是差点儿。
现在,他再拍着桌子说他最喜欢吃红烧肉,那就是真喜欢。
你也会这样觉得,是吧?”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
“这不一样。”宁和公主一句不一样,有点儿底气不足。
李桑柔笑看着她,没说话。
“我不是没去见识,才怎么样,就算见识了,我也不会看上谁!”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
“那不是正好,就像黑马一样,吃了一圈儿,就是红烧肉最好吃,多好。”李桑柔摊手笑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哪有这么比方的。”宁和公主端起杯子,低头抿茶。
李桑柔看着她,微笑抿茶。
“那该怎么见识啊?我可不想相看这个,相看那个,难堪得很。”宁和公主嘟着嘴。
“这个我真不懂,要不,你问问你三哥,或者你大哥?”李桑柔认真建议。
她可是公主,这个,她是真不懂。
“嗯,我去问大哥。”宁和公主垂着眼,犹豫片刻,低低道。
……………………
金明池开放,满城热闹的时候,顺风速递铺的第二条线路——扬州线,以及从扬州到无为的线路,随着一摞摞便宜招贴,低调的开张了。
一份份新闻朝报和花边晚报,在书信业务铺开之前,先铺进了京东京西和两淮各处。
顾晞拿着几封信,进了明安宫。
“你看看这个,信都写到我这儿来了。”顾晞将信递给顾瑾。
顾瑾接过,翻看了几封,笑起来,“顺风要是能通达过去,确实便利很多,他们写信给你,也都是想为治下州府谋福利。
不过李姑娘说得对,要一步一步的来,拓展的太急,要出事儿的。
让守真替你好好写几封回信,别替顺风得罪了人,这样的回信,守真擅长,你可别自己写。”
“嗯,往太原府的线路,说是夏天之前,能布局妥当,开通出来,这已经很快了。
两淮和京西京东两路,现在已经畅通无阻,再连通上太原一线,一旦战起,沿着这条线再往西往东传送信息,就快的很了。”
顾晞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
“今天又有几份请立太子的折子。”顾瑾放下信,看着顾晞道。
“又是留中不发?我没看到,也没听说。”顾晞皱眉道。
“嗯。”
“皇上到底什么意思?南梁太子册立大典都办完了,这太子确实该立了,宫里只有老二,也没有别人了是不是?他到底什么意思?”顾晞有点儿上火。
“皇上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先成家后立业。”顾瑾一脸苦笑。
“那就是赶紧成家啊,赶紧把亲事定下来,赶紧挑一个啊,大江以北,任他挑,赶紧挑一个不行吗?都是怎么想的?他老大不小了!”顾晞气的不停的敲着椅子扶手。
“这亲事,皇上有皇上的想法,沈娘娘有沈娘娘的想法,永平侯府也有自己的想法,老二,也是个有想法的。
唉,你不要急躁,这不是能急躁的事儿。
本来不想跟你说,我就不喜欢看你拍我这椅子扶手。
唉,你还是得知道,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多管,这事儿有我呢。”顾瑾揉着眉间,看起来十分烦恼。
“嗯。”顾晞极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对了,有件好事儿。”顾瑾看着他,换了话题。“阿玥来跟我说,想看看这建乐城的青年才俊都是什么样儿的,问我怎么看才好。”
“她想开了?”顾晞两根眉毛挑得老高,随即笑出来,“这真是好事儿!”
“她去找了趟李姑娘,也不知道李姑娘怎么跟她说的,从李姑娘那儿回来,就到我这儿来了,就说了这么几句话。
先别高兴的太早了,李姑娘那个人,一向剑走偏锋,谁知道她怎么跟阿玥说的。
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就能让阿玥从她那儿回来,立刻就跑来跟我说这样的话,这事儿一多想,就有点儿不踏实。”
“李姑娘这个人谨慎得很,我觉得肯定是好事儿,你怎么阿玥说的?”顾晞愉快的拍着椅子扶手。
“我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从这会儿一直到年底,建乐城里,文会一个连一个,有时候,一天好几场。
建乐城得青年才俊,都在文会上。”顿了顿,顾瑾看着顾晞道:“我让她去找李姑娘,让李姑娘陪着她。
听说李姑娘最近经常带着她那些兄弟,去文会蹭文气?”
顾晞被顾瑾一句话说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点头,“她常带的两个,一个叫蚂蚱,一个叫大头,一个傻一个呆,往哪儿都是一蹲,蹲在那儿,袖着手,从这里瞪到那里,都是连头转,不带转眼珠的,真是一景。”
“她身边哪有傻人,都是一堆心眼儿。
你去找一趟李姑娘,别太正式,就是顺口,把阿玥这事儿托付一句。
跟李姑娘说,要是她觉得哪儿不合适,该阻止的,让她只管出手。”
“好!”顾晞答应的极其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