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一场春雨。本来天气日渐回暖,而现在因这带着寒意的春雨袭来,似乎又回到了寒冬。
也许是屋外太冷,窗外的一只昼伏夜出的夜鹭弓着背瑟缩着。
一扇雕花的窗户漏下点点的烛光,里面的灯芯晃了晃,窗外稀疏的光影也跟着动了动。一直待在草丛的夜鹭突然飞了出来,大力的撞向窗户,发出了“啪”的声响。
这声音不大,但是在寂夜中听起来却尤为清楚。
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人,把她带离了梦魇。
“我的孩子……”
一声细碎的低吟声逸出,听着支离破碎,似乎一盏漂亮的琉璃灯摔到地上,碎了。
洛言书抽噎几声,挣扎着醒来。她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还有些迷茫。被勒着的窒息感似乎还没有消散,那种疼痛好像深入骨髓。
洛言书不禁抬起手往自己的颈脖摸去,她的手凉得厉害,这一摸上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洛言书连忙放下来。
她重新仰躺回床上,望着账顶发呆。
等等,这里是……
洛言书瞪大眼睛,她低呼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
她莫不是看错了?
洛言书有些惊骇莫明,她稳下心神,再眨了眨眼睛。可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天青色的帐子,上面有绣有大朵大朵的芙蓉花。
不是梦。她现在真切的活着,并且还回到了入宫之初。
这金色芙蓉的绣样,熟悉的颜色,洛言书都还记得。
她刚入宫的时候,也有很多夜晚都无法入眠,她便会一直瞪大眼睛看着账顶发呆,现在重来一次,她自然很容易辨认出,这里就是她初初入宫之时,在乾西四所的住所。
不过那时候,她虽然独自一人身处皇宫之中,会觉得忐忑,只是心中到底还有所期盼。她会想着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天子,会想着日后人上人风光不可一世的生活,但是现在,她心如死灰,风吹不起一丝波澜。
洛言书翻了个身,她侧着身子,脸颊贴着枕头,这才发现上面一片冰凉的痕迹,用手摸上去,似乎能掐的出水来。
夜凉如水。
洛言书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觉得冷得厉害,即使身上盖着锦被,她还是不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她死了又活了,若是只是做了一场梦,那这梦太悲惨也太真实了。
洛言书想起那些前世的种种,仿若历历在目。
她的家人,她的孩子,都没有了。
那么多条人命呢。
性子温吞和善却溺爱无度,从不肯让她受半点委屈的父亲;虽然总是大骂父亲不争气,但是却还是会笑得一脸慈祥,把洛言书抱在怀里教她写字的祖父;还有她刚刚出世,还未来得及在母亲怀中啼哭,却被摔死的皇儿……洛言书听说,当日斩首洛家时,西街的断头台上流满了鲜血。鲜血溅上了白幡,宛若红梅花开。
洛言书死死的咬着下唇,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脸色越发的苍白。
楚卿,楚卿……洛言书暗念这个名字,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本以为是情同姐妹,没想到却是一条要人命的毒蛇,什么义结金兰,也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罢了。
洛言书的思绪有些恍惚起来,她努力回忆自己的“前世”,回忆着那些过往。
洛家有女,国色天香。
本来她商贾之女,是不够格进宫入选的,就连要嫁入官家也是难上加难。可是因为这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话,她破格礼聘,成为采女待在这后宫之中,等着圣上的临幸。
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片刻之后,却是嘲讽一笑。
国色天香……
洛言书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却没想过能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她进宫之后,倒是一路顺遂,稳稳当当的当上了昭仪。这对于出身卑微的洛言书来说,已是天大的荣耀了。若是没有后头的那些变故,也算是风光一世了。
只是可惜……
她仰躺在床榻上,然后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现在这一双纤纤素手,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重活粗活都没有干过,上面一片白净。可是在打入冷宫之后,这双手会被施以重刑,几乎残废,还会长满了厚茧,粗糙如同树干。
洛言书的母亲早逝,父亲只是洛家一个不受宠的二房,他为人软弱又不善经营,是以在洛家一直受人白眼,为人所瞧不起。
洛言书进宫之后,凭借美貌扶摇直上,而二房也是水涨船高,风头无两。
洛言书本以为父亲在洛家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自此她的一生已经圆满了,可是谁知昔日的姐妹却是在暗地里捅她刀子,振振有词,诬陷她与外臣有染。再加上贴身宫女青灯从旁佐证,她这**后宫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当今的圣上自觉颜面受损,早已是磨刀霍霍,就等着洛家引颈待戮,竟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洛言书,直接就扣了一个叛国的罪名抄家灭族,而洛家的钱财全都充做国库之用。
洛言书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一切就已经成为定局。
一切都来得那样迅猛,就好像是早有预谋。
洛家抄家灭族,洛言书本也应当是在劫难逃,但是因为腹中怀有骨肉,圣上不能断定她怀上是否是皇家的骨血,便先留她一命,等诞下孩子再滴血认亲。
洛言书自然知道她没有与外臣***她本以为这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个机会,只要能生下皇子滴血认亲,圣上定然会还她一个清白,也能还洛家一个公道。
可惜那可怜的孩子也没能逃脱楚卿的毒爪,最后扔在乱葬岗了。
洛言书的心口一阵发闷,似乎要晕过去。她可以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只是她的亲人却都永远闭上眼睛,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下,无法入土为安,这恨,洛言书不敢忘!
洛言书凉凉一笑,带着说不出的哀凉。她无声的大笑着,最后却是抱着被子,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