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仙丽山依然美不胜收,却又与炎炎的夏日美得不同。
火红的枫叶漫山遍野,热烈得像情人的秋思,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折射出斑瓓的霞光,间或有其他枯黄的落叶,随风一片片飘落,带着一丝丝的遗憾与颓丧,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重重院落在山坡或山坳处矗立,周围古树深深,偶尔露出斗拱飞檐的一角,静谧中带着几分古朴的气息。
山道上车轮辘辘马蹄声不绝,或上山或下山的行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杨北城却满心愁绪,也根本无暇欣赏山道旁的美景。
他只有一个目的,尽快赶到折腰亭,尽快与对方达成协议,尽快拿到解药下山解救陛下。
尽管姜氏通知他的时间是在夜里子时,可杨北城已经等不及了,上山后在路边的一个简易茶棚要了碗茶水,咕噜噜一大口灌下,又解下腰间的水壶装满,打包了两个馍边吃边继续打马狂奔。
所谓的折腰亭便是仙丽山上海拔最高的山顶上的一座四角小亭,因其低矮成人需要弯腰才能入内而得名。
杨北城驻守淮城多年,虽然平素因为军务繁忙并没仔细欣赏过山上的一草一木,但对这里的地理位置还是相当熟悉。
实在想不明白那伙贼子为何要将谈判的地点定在折腰亭。
从山下蜿蜒而上,在临近折腰亭的地方有一块不算太大的平地,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也不知是何缘故。
折腰亭建在山顶,从平地沿石阶而上,四周无遮无挡,三面皆是悬崖,只有上山的方向一个出口。亭内一张石桌,四条条形的青石板当凳,此外再无它物。
难道他们想让自己葬身崖底?
躬腰站在折腰亭内,面向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半空,杨北城忍不住想。
不怪他会这样想,实在是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此时已过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无遮无挡的四角小亭内风声呼啸,掀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前后飘荡。
所幸他出门穿得厚实,这点冷意对他来说还能承受。
随意在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掏出怀里仅剩的一个馍馍,和着壶里的温水咽下,肚里便有了饱腹的感觉。
趁着天边最后一点余光,起身围着折腰亭又细细观察了一番,便又重新坐回青石板上。
到了这个时候,杨北城反而冷静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难得有闲暇像此刻这样静坐、冥思。
此时的杨北城什么也没想,双手环抱着闭了眼像个老僧入定般,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谧。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杨北城陡地睁眼,站起转身便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负手站在最上一级石阶上。
“阁下是谁?烦请报上名来。”此时杨北城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右手习惯性地按在刀柄上,双目如电紧紧盯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又一声冷笑,“大将军果然心急,不待子时便来了此地等候,这是不将在下的话放在眼里喽!”
“你是…”杨北城当然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但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称呼他。
既然是来谈判的,就不能当着他的面称他为逆贼。
黑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嘿嘿笑了两声道:“他们都叫我九爷。“
杨北城便也抱拳行礼,道了声九爷,故意忽略了他先前说的话。
朱九原本就是来消遣他的,闻言也不以为意,身子一动人便已经坐到杨北城对面,负在身后的手咚的一声砸在石桌上。
细看下原来是一个硕大的酒坛。足有半人高的酒坛立在桌上,像个大腹便便的仕女。
“九爷,你这是何意?”杨北城吃了一惊,问道。
朱九嗬嗬一笑,“能有何意?大将军,如此良景,难道不该浮一大白吗?”
杨北城愕然,自己是来谈判的,跟他是敌非友,喝酒算怎么回事…
朱九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一掌拍开了泥封,撕开蒙在上面的红纸,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但凡武将,就没有不喝酒的,当然也很会辩酒。
即便还没有入口,光闻到酒香也知道这是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没个二十年的陈酿不会有这样的香气。
如果此时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好友,一位如己,一位共过患难的同袍,杨北城绝对会仰天长笑,高高兴兴地陪他喝个痛快。
可惜,这人是敌人,且还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站在他的立场,是怎样也不会跟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因此杨北城的脸色刹时黑如锅底,拂袖站起身来,大声道:“九爷应该明白,本将军是为何而来,实在没有喝酒的雅兴。”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自己喝吧。”朱九不愠不火,淡淡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抱着酒坛咕噜了一大口。
酒香扑鼻,熏得杨北城皱了皱眉,忍着怒气又道:“本将军已经来了,九爷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但凡本将军做得了主的,一定如你所愿。”
朱九斜了他一眼,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他神情,语气却有些冷凝,“大将军莫非忘了,在下与你约见的时间是今夜子时。你无视约定,擅自提前来此,在下为何要跟你谈?大将军,是你有事求我…若是对在下不满,你现在就可以走,在下绝不拦你!”
杨北城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恼怒到了极点却硬忍着没有发作,望着灰扑扑的天空深吸了口气,好声气地道:“九爷说的对,是我错了。不过还请九爷谅解,为人臣子,自然要忠心侍主,如今陛下危在旦夕,我怎能不心急火燎?又怎能心安与九爷对饮?”
“嗬,为人臣子,忠心侍主…”朱九连连冷笑,腾地起身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酒坛连晃了几晃,看着杨北城厉声喝道:“试问你们的陛下,当年又是谁的臣子,是谁以下犯上,是谁武力逼宫?是谁篡夺了朱氏的江山?”
句句诛心,杨北城无言以对,差愧地低下了头。
的确,慕氏夺位的手段并不光彩。
天下人就算别人没资格质问,朱九却是最有资格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