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辕醒来时,天方暗。
眼皮沉的很,四肢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酸疼,神思尚未完全清明过来的燕思辕在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来。
“醒了?”
一碗深色的汤药递到了燕思辕跟前。
“大少爷?”
燕思辕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谢风行,下意识就要下床行礼,被谢风行按住。
“先把药喝了。”谢风行关心道。
接过药,燕思辕没有犹豫,一饮而尽,若非是药物太过苦涩眉心皱的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是喝了一碗普通的温水。
“大少爷,我这是怎么了?”燕思辕疑惑道。
“你病了。”谢风行将药碗接回。
燕思辕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一早起来时便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没有在流民营多逗留,想着应该是昨夜着了凉,回来休息一下便好。
“病了,就要看大夫,不要强撑。”谢风行的声音淡淡传来。
“对不起,大少爷。”燕思辕轻声抱歉,她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会惊动了大少爷。
“你和洛浮生很熟吗?”谢风行突然问道。
“洛浮生?”燕思辕又是一怔,大少爷怎么会知道洛道长?“我与洛道长……”
“洛浮生知道你是女儿身了。”谢风行没有听燕思辕的回答,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思辕掀开软被下床,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焕然一新。
“洛浮生给你换的。”谢风行看出燕思辕的困惑,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燕思辕听。
“如此说来,洛浮生也是女儿身?”燕思辕受到的惊吓有点大,她没有想到她这一病,竟然会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更没想到洛浮生会和自己的情况一样。
“是。”谢风行负手立在昏暗的房中,他背对着燕思辕,继续道,“以后流民营的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了。”
“为什么?”燕思辕的神色一变。
谢风行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燕思辕:“你生病了,先暂时休息一下,流民营的事情我会派人接管。”
“只是暂时?”就在刚刚,谢风行说的还是“以后”,燕思辕深知作为商人的谢风行说话从来不会说死。
“不是暂时,等你身体好全,谢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来做。”
“包括流民营?”燕思辕此时在意的,只有流民营。
“不包括。”谢风行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什么?我做的不够好?”
“你做的很好。”谢风行看着表情愤懑的燕思辕,垂下眼睫,面无表情道,“你做的,太好了。”
“我……”燕思辕自从来到谢家,虽然被安排在谢无双的手下,但一直是跟着管家学做事,时常会接触到谢风行,她对谢风行的这副表情十分熟悉,每当谢风行做出一个不可违逆的决定时,便是这副样子。
没有任何感情的决定,代表着他已经进行了深思熟虑。
自从完全接管流民营的事务,燕思辕自认没有做出过会令谢风行失望的举措,除了一件事。
难道被她藏匿在流民营的那个人……燕思辕身子一晃,踉跄后退几步,如果是那件事,莫说是从她手上收回流民营的管辖权,就是立即要了她的命,她相信谢风行都能做得到!
“我已经派人将他接回谢家了。”谢风行没有打算隐瞒燕思辕。
燕思辕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谢风行冷眸看着燕思辕,“如果真的想让谢家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该将他带回流民营。”
燕思辕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以他的情况,如果没有你那些药吊着,早就一命呜呼了。”谢风行走到燕思辕身边,手按在她瘦弱的肩头,语气突然一软,“谢谢你。”
“大少爷,是我们该谢谢您……”燕思辕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眸色多出几分哀伤,正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哎呦,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谢风行眉头一拧,大步推门而出,燕思辕紧跟而上。
只见柳刃尧站在廊下,脚下踩着个青衣不明人士。
“怎么回事?”
柳刃尧将脚底下的人提了起来。
“嗨,大家好啊……”被踩人尴尬地跟着在场的三人打招呼。
“洛道长?”燕思辕惊讶的看着一脸讪笑的洛浮生。
“她在房上偷听。”柳刃尧一句话简单扼要的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也不能算是偷听……”洛浮生从柳刃尧手中挣扎了出来,柳刃尧料定她不敢跑,没再强行抓住,“我本来是想看看思辕醒没醒,结果谢大少爷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你说我这突然闯进去多冒失啊,万一坏了小情人们的私会那可是大罪过!”
谢风行眉头凝起,这洛浮生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燕思辕则听出洛浮生所指,知道她误会了,连忙道:“洛道长,我只是谢家的家仆,你误会了。”
“是吗?”洛浮生的目光在燕思辕与谢风行之间打了个来回,“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而且不是一会半会儿,误会了才正常吧?”
“那你都听到了什么?”谢风行对这个误会似乎并没有解释什么。
“拜托,我在房顶上坐着,你们在屋里待着,能听到什么?我又不是来听墙角的。”洛浮生翻白眼。
谢风行看了眼柳刃尧,柳刃尧微微摇头,似有所指。
“既然来了一趟,就和思辕好好聊聊,她难得能和外人走得近。”谢风行没再为难洛浮生,错身让开,“下次再来,可以直接在门卫处报上我的名号,不必偷偷摸摸。”
洛浮生摸鼻子,这个谢风行的眼睛怎么会这么毒,她确实是借着飞魄的轻功偷偷溜进的谢家,本来是想将流民营的病号被谢家人发现并带走的事情告知燕思辕,哪知谢风行竟然在燕思辕房间里待了这么久。
不过,正如谢风行所料,刚才他与燕思辕在房中的谈话,洛浮生确实偷听了个大概。
燕思辕与谢风行――不,应该是燕思辕与整个谢家的关系,相当令人好奇啊……看着谢风行与柳刃尧并排离开,洛浮生不由得想。
“洛道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燕思辕的声音响起,唤回洛浮生的神智。
“哎呀,咱们说好的,你忘记了?”洛浮生回头搭上燕思辕的肩头,“思辕?”
燕思辕笑笑,想起昨天二人在丰华楼的约定:“抱歉,浮生。”
“这才对嘛!”洛浮生勾着燕思辕的肩头将人带进屋,故意压低声音,“有事跟你说,先进屋。”
二人进屋,洛浮生将门一关,拨了拨撞坏两次已经修好的门栓,顺手插上。
“什么事……咳咳……”燕思辕突然一阵急咳。
洛浮生连忙将人推到床榻上,手往燕思辕额头上一放:“唔,热度退了。”说着开始给燕思辕把脉。
燕思辕也不拦着,她知道洛浮生是在关心自己。
“浮生,你说来找我有事,可是流民营出了什么事情?”
“两件事,一件确实是和流民营有关,另外一件,我也不知道有关没关。”脉象平和,看来柳刃尧出手就是不一样,药到病除啊,洛浮生心中感慨,“你想先听哪个?”
燕思辕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两件事?她猜测到洛浮生可能会提及那名患了“寒脉”的病人,除了这件,还有哪件?几年来对流民营倾注了大量感情的燕思辕,早已将流民营的众多流民当做了亲人一般对待,若是流民营真的出了事,她怎会不着急?
“流民营发生了什么?”
“小风生病了。”
洛浮生话落音,就见燕思辕起身要下床,慌忙将人按住,继续道:“柳神医已经给他看过了,说小风无大碍。”
燕思辕身子微微一顿:“柳神医去看过了?”下午发生的事情,谢风行已经大致讲给她听,却唯独没提柳神医也去了流民营。
那人被发现,是不是和柳神医去流民营有关?燕思辕忍不住想。
“是,小风的病虽然无大碍,但是很奇怪。”洛浮生的话再次引起燕思辕的担忧。
“哪里奇怪?”
“你可还记得,昨日曾与我说起过徐州有一个案子,持续了七年之久,作案人至今没有抓到。”
燕思辕点点头:“难道那个案子,和小风有牵扯?”她变得有些激动,“不可能,小风年纪尚小,而且不懂武功,那个案子明显是――咳咳咳咳……”
“你别紧张,确实和小风有牵扯,但不是关于凶手的。”洛浮生坐到燕思辕身边,抬手帮她拍着肩膀,“小风昨夜里就开始昏睡不醒,一连请了几个大夫都检查不出原由,包括我,直到柳神医看过,才发现小风的左手手指上多了一道伤口。”
“左手食指?”燕思辕微微一怔。
洛浮生点点头:“官府的人已经去流民营看过了,确认小风左手食指上的伤口与之前那些受害者的伤口一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划口,但是角度力度不同所造成的创伤口都不同,小风的这个伤口与之前受害者的伤口很像,这也是为什么柳刃尧会将小风的昏迷不醒与那件案子联系在一起,并让彭四报官的原因。
“小风现在怎么样了?”燕思辕更关心这点。
“还在昏睡。”为了避免燕思辕又要挣扎再去流民营,洛浮生紧接着道,“柳神医说他没事,明天就会醒来。”
“昏迷的原因是什么?”燕思辕问。
“柳神医没说。”洛浮生觉得这件事肯定还另有蹊跷,“不过,他说明日就能醒来,肯定会醒。”
燕思辕倒不会怀疑柳刃尧的医术,只是这不明不白的昏迷,总该有个原由:“之前的受害者都没有昏迷过……”
“思辕,你说过,凶手都是夜间作案可对?”洛浮生突然问。
“是,都是夜间。”
“那你怎么肯定,那些受害者都没昏迷过?”
“若是昏迷,如何能察觉出痛感?”燕思辕说完一愣,不是每个受害者都察觉出过痛感,察觉出的是少数,唯一能说明凶手曾做过案的理由是每隔十五日的时间,便会有百姓的左手食指出现划伤……
“你们有没有想过,昏迷才是凶手的目的?”洛浮生问。
“那将受害者迷昏的理由呢?就是为了在对方手上划个没有任何影响的小口子?”
燕思辕的困惑,洛浮生也无法解释:“我只是猜测。”
“这个猜测,毫无依据。”
“有没有依据,今晚就能知道了。”洛浮生突然道。
“什么意思?”燕思辕不解的看着洛浮生。
洛浮生却转了话题:“你不想知道另一件事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