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风行回来,洛浮生便将滕州府沈穆谢三家的姻亲之争的来龙去脉与谢家父子讲了个清楚,并直言不讳地承认,她之所以想要接近滕州谢家,目的就是为了当年岫溪留在谢家的遗物。
“行儿,你派去滕州府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听完洛浮生的话后,谢运甫朝谢风行问道。
“明日就可以赶回。”谢风行回答。
“这么说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来不及了。”谢运甫沉吟片刻,“你立即再派人手前往滕州府,密切监视沈家的行动,尤其是沈魄。平渡城那边,也要加派人手。”
“是,父亲,我这就去安排。”谢风行立即离开。
“等一下!”谢运甫唤住谢风行,他走到洛浮生身边,先是鞠了一躬,随即才道,“洛道长,请问,一直与你同行的那位侠客,现在身在何处?”
“你说那个采花贼啊?”洛浮生摸了摸鼻子,“他走了。”
“走了?”谢运甫追问道,“何时走的?去了何处?”
“我怎么知道他去了什么鬼地方?”洛浮生心说我还想知道呢,随即又呸呸呸几声,她才懒得知道,“今天下午我从你们这里离开后,他就走了。”
“这么说,洛道长与那位侠客其实也是萍水相逢,并非是一起的?”谢运甫意有所指。
“这么说吧。”洛浮生二郎腿一翘,“是那家伙缠着我不放,一路跟到徐州来的。”
谢运甫笑了笑,对守在一旁的谢风行道:“去吧。”
“是。”谢风行微一颔首,快步离开。
待谢风行离开,谢运甫这才坐回原来的位置,目光时不时扫过洛浮生。
他让燕思辕将洛浮生喊来的最主要目的,是想要与那位名叫飞魄的侠客会上一会,结果却得知对方已经离开了徐州。
“洛道长,你想要的东西如今已经到手,不知谢某可否有机会得知,洛道长下一步要去哪里?”
洛浮生一手托腮,笑眯眯地说:“这个嘛,我不说,谢老爷应该也能猜到吧?”
“谢某又不是洛道长肚子里的蛔虫,洛道长想要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谢运甫与洛浮生打太极。
“哈哈哈哈,那我也不瞒着谢老爷。”这谢运甫就是个人精,什么都得别人往外倒,洛浮生知道谢运甫肯定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去哪里,也不在意直接与他挑明,“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徐州,去南疆。”
“洛道长可否听谢某一言?”
“谢老爷请讲。”
“洛道长若是去南疆,不妨绕个道。”谢运甫道。
“绕道?”洛浮生眨眼,“你想提前派人去通知南疆那边的人家,好提防我一下?”
“哈哈哈哈……”谢运甫大笑出声,“此言差矣。谢某若真是打算这么做,就算洛道长日夜兼程的赶路,速度也比不上谢家的飞信快。”
“这倒是实话。”洛浮生点头,“既然如此,谢老爷为何要建议我绕道?”
“如今战事吃紧,前方的药材粮食皆为短缺状态。”谢运甫说到这里,神情严肃起来,“据我所知,镇守在海河、台州等与燕国边界相邻城镇的士兵,已经断了三天的粮。”
洛浮生神色一凛:“朝中的军粮已经不足了么?”
“这些年来战事延绵,北有蛮夷骚扰不断,南有燕国虎视眈眈,除此之外南疆一干部落也在蠢蠢欲动。天灾人祸,就连徐州这等富庶之地每年的存粮都在下降,更何况那些地处偏远,耕地不足的地方。军粮不足,是早晚的事情。”谢运甫叹口气,“我谢氏的家业虽然开遍大梁,却无法以一家之力拯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若是散尽钱粮,能换来大梁百世安宁,谢家的产业不要也罢。”
“谢老爷莫说气话。”对于谢家这些年在大梁各地的善行,洛浮生不是没有耳闻,她辗转各地见到的,对流民救助最多的也是谢家,“若是战事不止,莫说一个谢家,就是大梁再来上十个谢家,也会被拖死。谢老爷若是有事相托,但说即可。”
谢运甫走到书桌前,从摞在一起的书册里抽出一个信封,思量片刻后交到洛浮生手里:“洛道长,你先看下这封信。”
洛浮生将信拆开,只见开头书有“伯求兄”三字,便知道这信是谢运甫的挚交之人写的。
谢运甫是谢家的当家,除了富可敌国又善存仁心之外,还有一点是令众人赞不绝口的,便是识人,在民间更有“千金不如伯求一赞”的说法,这个“伯求”,指的就是谢运甫。
谢运甫,字伯求,在大梁能以字互相称呼的,自然是亲密之人。
洛浮生将那封信细细看完,越看神色越差,到最后一掌将信拍在了桌子上:“谢老爷,如今战事紧迫成这个样子,他们竟然还敢克扣军粮贪污腐败,那群人就不怕遭了天谴吗?”
“他们若是怕遭天谴,就不会做出这档子事。”谢运甫示意洛浮生不要激动,他将信从洛浮生手中拿过,递给一直沉默不语的燕思辕,“思辕,这些年来我也好,行儿也罢,都不曾拿你当外人,这封信,你也看看吧。”
燕思辕虽然一心担忧梁原,但是从刚才谢运甫与洛浮生的对话中也能听出些苗头,他们说的恐怕牵扯到国事。谢运甫不曾开口让她离去,她便沉默不语,听在耳朵里的那些话,只当没有听到。现在谢运甫突然将把洛浮生气到拍案而起的信交到她手中,一时诧异:“老爷,我不过是个家仆,恐怕……”
“你若还把自己当成谢家的家仆,就好好看看这封信。”谢运甫把信展开。
燕思辕只能接过,一扫数行,神色大变。
这封信寥寥数语,仅有百字,却字字泣血,所说不过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军粮遭到克扣,镇守边疆的战士空腹御敌,台州一战虽侥获胜利,却是以大梁士兵死伤无数换来的。而此信的目的,就是在恳求谢运甫能够筹集米粮药材,先行送往台州、海河,暂解燃眉之急。
“怎么会这样?”燕思辕满目不可思议,“战事如此吃紧,朝中怎么还会有人敢克扣军粮?朝廷就不管吗?”
“哼,恐怕朝廷上下现在已经是蛇鼠一窝,不然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洛浮生冷笑。
“可是,若是前线不敌,边疆失守,大梁这艘大船沉了,他们贪再多的粮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燕思辕质问道。
“思辕,贪字是怎么写的?”洛浮生问。
“一个今,一个贝……”燕思辕说完,微微一愣,随即嘲讽道,“只看眼前的钱财,哪管以后怎么办,这群人是疯了!”
“他们若不疯,大梁何至于到今天?”洛浮生一拳砸在桌面上,她对谢运甫道,“谢老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吧,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必定在所不辞。”
“老爷,我也一样。”燕思辕紧接着道。
“好!”谢运甫赞赏的看着洛浮生与燕思辕,“朝中多少酒囊饭袋,徇私舞弊,贪污腐败,竟然不如谢某眼前的两位年轻女子明白事理,谢某先在此谢过二位了!”
“谢老爷,有话就直说吧,别客气了。”洛浮生知道谢运甫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必定是有重事相托。
“我想烦请二位,负责押送谢家筹集到的粮药,送往海河与台州。”
谢运甫话一出,洛浮生微微一惊。
洛浮生有想到谢运甫拜托的事情可能会与押送粮药到前线有关,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将此事交给她们两个姑娘家负责。
“老爷,往他地送粮送药,我曾辅助大少爷做过。”燕思辕犹豫道,“只是此事事关重要,老爷还是派更稳妥的人来送,会更好。“
“最稳妥的人,就是你们。”谢运甫道。
“谢老爷何出此言?”洛浮生感觉此事应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实,思辕刚才的话不错。朝廷的那些贪官,再贪,也是大梁的官。他们敢鱼肉百姓,敢贪财敛税,敢在太平的时候克扣些军粮银财,却不敢在这种紧要关头对军粮出手,因为从上至下,都指着前方的军士保证大梁这艘船能够平稳的开下去。”谢运甫说道,“所以,他们敢扣,目的恐怕不是为了贪。”
“他们想要造反不成?”洛浮生惊骇,难道大梁已经腐烂到这种程度了么?
“未必是想造反。”谢运甫继续道,“海河、台州,其实并不是这场战事最紧要的两个关卡,但是,镇守这两个关卡的兵马,是从南疆石家借来的。”
“谢老爷的意思是,有人怕石家借此起势,不想让石家军的胜利来的太快?”洛浮生立即明白了谢运甫的意思。
“洛道长聪慧。”谢运甫赞同道,他扬了扬手中的信,“这封信,就是负责海河、台州两地兵马的镇守大将,石敬之石将军寄给我的。以他的身份,想要上书朝廷严查克扣军粮之人,速度将军粮发下,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给我这个商人写了封信,要我来筹集粮草,可见现在前方军士的话语,已经没有办法传递天听了。”
洛浮生握紧了拳头,如此看来大梁确实已经是一棵从根上烂透的苍天巨树,经不起什么风雨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轰然倒塌。她的事情,也必须抓紧才行。
“好,谢老爷,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决定让我来运送这批粮草,我答应你就是。”千事万事,都不如军事最重要,若是连石家军都在与燕国的大战中落败,这大梁还能请出什么鬼神来扭转乾坤?
“那我也答应。”燕思辕见洛浮生应下,也不再推迟。
谢运甫看向燕思辕,目露抱歉之色:“思辕,这些年在谢家,委屈你了。”
“老爷说这话,是折煞思辕了。”燕思辕道,“是思辕该谢过老爷与大少爷的救命之恩。”
“我谢运甫以整个谢家向你保证,在你此行回来之前,我们绝对会找到梁原,并保证他的安全。”
提到梁原,燕思辕眸中浮现几分哀伤之色,不过转瞬即逝:“谢谢老爷。”
“这样,那我就与你们二人细谈一下运粮的计划。”
谢运甫将洛浮生与燕思辕带到了书桌前,他挪开了层层堆叠在一起的书籍,从一旁的画缸中取出一卷画,摊开铺在书桌上。
那是一幅看起来平白无奇的山水画,只见谢运甫按住画轴的尾端轻轻一抽,竟又拉出一层细薄的画纸,正好将整卷画都覆盖上。
而这次展现在洛浮生与燕思辕面前的,不再是山水画,而是一张标注清晰的战略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