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错了。
错得很离谱。
阿兄根本不是古井无波, 分明是暗藏汹涌!
结实有力的胳膊铁钳似的紧箍在腰上,热度透过几层掐银丝锦绸纱衫, 固执地贴着她的肌肤游走,烫得她筋骨酥麻,全身颤栗。
先是温柔的试探安抚,然后齿关被霸道地撬开。
他吻得急切, 气息越来越粗重, 几乎要俯身把她压在书案上。
她喘不过气,溢出两声含混的嘤咛,下意识轻轻挣了两下, 没挣开。
娇软的双手刚刚拽住他的衣襟,还没使力, 被他单手轻轻松松握住。
他的手掌宽大厚实, 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压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能纵马禁苑,林中行猎, 又常年打波罗球, 他的力气很大, 不输武人。
她被压迫着后仰, 感觉腰肢都要断了, 只能倚进他怀里, 借着他的双臂稳住身形。
这一下更方便他缠绵索取,被他吻得更深。
叮当几声,她发间的花丝嵌宝牡丹纹玉钗跌落在簟席上。
她晕晕乎乎, 不知道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唇齿间,还是别的地方。
不知吻了多久,陡然觉得压力一轻。
李旦忽然放开她,盯着她羞红的脸颊看了半晌。
裴英娘鼓起勇气瞪他:登徒子!竟然用外祖父真迹骗她!
亏她还觉得他是一本正经的君子呢!
李旦闭一闭眼睛,克制住心底翻腾的燥热。
待气息平缓,复又睁开双眼,空着的右手捏着她的下巴,勾唇微笑,俯身在她耳边说,“再瞪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直在她香腮边流连,带着强烈侵略意味的男性气息扑在脸上,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更热烈的激/情。
她慌忙放柔神色,这回好了吧?
刚才是妩媚勾人的话,那现在就是柔媚娇艳了。
无论哪种眼神,都是火上浇油。
他低声闷笑,轻啄几口被自己亲得微微红肿的朱唇,久久舍不得放开怀中的温香暖玉,贪婪之下,把她涨得通红的脸吻了个遍,“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去。”
裴英娘继续瞪他。
现在怎么出去,衣衫都乱了,她的脸像是烧着了一样赤红一片!使女们都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李旦眼底暗沉,匆匆帮她掩好挣扎间扯开的衣襟,扶她坐起来。
裴英娘低头抚平袍衫袖角的皱褶,确定衣衫还穿戴得好好的。
抬起头,却见李旦捡起她掉落的玉钗,唇边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笑容,垂眸盯着她看。
她顾不上羞恼,伸手去够。
李旦笑了一下,手臂抬得更高。
她够了几下,发现自己快扑到他怀里了。
而他笑盈盈举着玉钗,等着她落入怀抱。
刚挣脱出来,不能再自投罗网。裴英娘抬手抚一抚发鬓,一枝钗子而已,白送给他吧。
下一刻她如遭雷击。
李旦把玉钗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炙热的视线却一直紧紧钉在她润泽的唇上。
她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烧着了。
歪缠了一会儿,李旦起身出去,很快折返回来,手里拿着精巧的小妆奁等物。
他没叫使女帮忙,挽起袖子,自己动手帮裴英娘擦净脸,捧起她的下巴,为她扑好香粉,抿好散乱的发髻。
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最贵重最疼惜的珍宝。
裴英娘坐着不动,由他服侍,虽然他动作生疏笨拙,但是总比让使女进来为她梳洗要好一点。至少不会尴尬。
她手执螺钿花鸟纹铜镜,揽镜自照一番,眼睛四下里乱瞟,轻哼道:“哪来的妆奁?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李旦说:“给你预备的。”
他没有笑,但每一个字都透出满足的笑意。
裴英娘低头细看铜镜,镜面是打磨光滑的水晶,能清晰照出人影,背面镶嵌鸦忽、珍珠、玛瑙、珊瑚,多半是西域那边贩运过来的。
红绿鸦忽不必说,光是一面水晶,便价值连城。
看在铜镜的面子上,原谅他的孟浪吧。
她笑着收起铜镜,指一指妆奁,玉背梳、象牙梳、犀角梳、牡丹梳篦凌乱堆放在鎏金蕃莲妆盒里,“收拾好了,我要带走。”
今天带走,明年不是还要带回来吗?
李旦笑笑不说话,随意整理好妆奁,扬声叫使女送茶。
“我没哄你。”使女进房的时候,他已经挪到书案旁,翻出一本书卷,笑着道,“经书在这儿。”
裴英娘暗暗剜他一眼,接过书卷。
字迹遒丽端劲,力透纸背,确实像褚遂良的亲笔。
“我带回去细细看。”她吃过茶,合起书卷,这回真要走了。
李旦命下人套车,送她回醴泉坊。
坐在卷棚车里,听着车窗外的嘈杂人声,回想刚才李旦把她压在书案上亲吻时颤动的浓睫……裴英娘忽然意识到,他没把玉钗还给她!
当着半夏的面,她不好意思找他讨要钗子,只能抱着经书自我安慰,一枝钗子换一本褚遂良真迹,她不亏。
冬至前后,朝廷照例放假三日。
文武百官不能得闲,因为冬至后有万国来朝的大朝会,还要举行南郊圜丘祭天仪式,各种冗杂事务堆在一块,朝中上上下下尽皆苦不堪言。
礼部尤其忙碌。
被裴英娘想方设法塞去礼部的武攸暨忙得晕头转向,迎娶郑六娘那天,魂不守舍,抓耳挠腮,差点因为想不出催妆诗而被公主府的仆妇按住毒打一顿。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郑六娘的出阁大礼和王洵迎娶崔家妇的日子定在同一天。
婚礼在黄昏时开始,裴英娘作为武家人,要待在武家帮忙迎接新妇,可王浮和王洵也给她送了帖子,张氏邀她一同前去,她不想让张氏失望。
最后她只好两边都给面子,先在王家吃了顿酒,等新妇崔氏进门,立刻快马加鞭,匆匆赶回武家,正好看到郑六娘走下婚车。
她和武家女眷一起,踩着郑六娘的脚印进内院。
青庐观礼毕,李旦送裴英娘回醴泉坊。
夜空沉寂,没有月亮照明,连星子也藏在云层背后,伸手不见五指。
有蔡净尘和扈从保护,她觉得不必麻烦李旦,看到他紧锁的眉头,没敢吭声。
她早忘了那晚的事,李旦不可能忘。
两人在浓稠的夜色中并辔而行。
左右的扈从手执火把,朦胧的光晕照亮一小块地方。
沿路经过的里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坊门外的长街则黑魆魆的,鸦雀无声。
腰挎长刀,沿街巡逻的金吾卫时不时从他们身边经过,看到杨知恩出示的犯夜牌子,沉默退下。
北风呼啸,裴英娘拢紧斗篷,和李旦说起弟弟裴小郎。
今天在王家,张氏带着裴小郎赴宴。
裴小郎是裴拾遗过继的嗣子。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已经被强行送回老宅,据说裴十郎整日呼朋引伴,饮酒作乐,闹着要仗剑江湖,去做一名游侠。
裴十二娘不甘心嫁给普通富贵人家,郊外春游时,打扮得粉光脂艳的,认识了当地望族家的郎君——奈何那郎君使君已有妇。
裴家不可能送女儿与人为妾,坚决不同意婚事,火速给她定下一户人家,虽则比不上当地望族的家世,出身低微了点,但他父兄的官职不低。
对方的父兄在官场沉浮多年,因为出身寒微,始终不能施展抱负,迫切需要借助和世家联姻抬高身份,以便将来结识更多权贵。
裴家传出择婿的意思,那家欣喜若狂,哗啦啦把十几个郎君送到裴家,任裴家挑选。
裴家挑了当中相貌最英俊、脾性温和的那个,两家很快交换婚书。
裴十二娘把那家的彩礼摔了个稀巴烂,不吃不喝,非望族郎君不嫁。
她抬出早亡的父母来,哭诉族人苛待孤女,想卖女求荣,利用她攀权附贵。
裴家族人怕闹出事来连累其他小娘子的名声,加上裴拾遗去信再三警告不能纵容裴十二娘,权衡之后,另挑了一个远支庶女嫁给那家郎君。
最后裴十二娘也算求仁得仁,被裴家除名,嫁给情郎,成为他众多姬妾中的一名。
裴十郎和狐朋狗友游历归来,花光了积蓄,借不到盘缠,天天去望族家找裴十二娘要钱。
不仅连吃带拿的,还在外面以望族家的姻亲自居。
当家主妇严厉训斥裴十二娘,威胁说如果裴十郎再敢胡说八道,败坏家里的名声,就把她卖给过路行商做妾。
商人南来北往,每一处繁华市镇几乎都有相好,给商人做妾,年轻貌美时还好说,等到年老色衰,大多会被无情抛弃,沦为娼妓。
而且在裴十二娘眼里,商人的身份何等鄙贱,她自矜世家女身份,怎么甘心伺候商人?!
张氏冷笑着说:“她的情郎风流成性,新鲜了没几个月,转而和另一个年轻小娘子勾勾搭搭,她如今闹着要和离……一个妾室,也敢动不动说和离?裴家早把她除名了,不会管她,随她闹去罢。”
裴英娘回想一下,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裴十郎和裴十二娘的长相。
裴小郎还没取大名,张氏求裴英娘帮忙给他想一个名字。
虽说裴小娘名分上不是裴英娘的弟弟,但是张氏每天耳提面命,小郎早就知道她,看到她的时候,怯怯地喊了一句“姐姐”。
姐姐真好看,笑眉笑眼,温柔可亲。婚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鼓噪声震耳欲聋,他有些害怕,拉着裴英娘的衣袖,紧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裴英娘喜欢腼腆的小郎君,搂着小郎稀罕了好一会儿,问张氏,“拾遗怎么不给小郎取名?”
张氏撇撇嘴,“小郎是我养大的,我做主。”
把小郎教给丈夫教养,谁知会不会再养出一个裴十郎来?张氏这一次下定决心,小郎的事,决不许丈夫插手。
裴英娘想了想,莞尔道:“我不会取名,等我问过相王,让他操心去。”
这话的意思,不仅是承认小郎是她的弟弟,还表示相王以后也会把小郎当成正经大舅子看待。
有二圣嫡出的亲王和准王妃帮小郎撑腰,不管裴拾遗将来跌多大的跟头,小郎肯定能安然无恙!
张氏喜出望外,眼眶泛红,拉着裴英娘的手,谢了又谢。
风中送来市井里坊的喧嚣人声,裴英娘长叹口气,松松挽着缰绳,感慨道:“小郎和张娘子还真有几分相像。”
虽然他是裴家人,但一点都不像裴拾遗。
李旦很满意裴英娘把取名字的事情推给他,点点头,“等我回去想想。”
夜风吹着,就这么一路慢慢驰回醴泉坊。
观中的长史和阿禄听到马蹄声,早就迎了出来,府门前挂着几盏硕大的羊角灯笼。
李旦眼神示意半夏和忍冬退后,翻身下马,然后走到裴英娘的枣红马前,半搀半抱,把她送进观里,贴着她耳畔轻笑道:“等我想好了,是不是有报酬?”
差不多是二更后了,裴英娘困意上头,揉揉眼睛,有点迷茫,“啊?”
李旦扫一眼左右,使女、扈从们早就识趣地退开了,远远缀在他们身后,没敢靠得太近。
他抬起她的脸,趁她困倦,飞快偷亲几口,“明天带你去逛西市。”
彼时定下婚约后,未婚男女私下里相约单独出游是天经地义的事,裴英娘没有多想,“好啊。”
她后天就要搬去亲仁坊,到时候和东市是斜对角,近在咫尺,离西市就远了。
反正肯定是李旦出钱,为什么不去?
李旦看她睡意朦胧,摇头失笑,她可能忘了,搬迁那天,也是她还俗的日子。
届时彩礼婚书会和赐婚的敕书一起送达亲仁坊。
二圣将正式昭告天下,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