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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周家不要想着和别人那样攀比吃喝,攀比干活多少的, 婆婆怎么安排就怎么干, 你要是不满就憋着。听大娘几个说闲话,张翠花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 嫁过来的时候就泼辣跋扈, 那时候家里关系也复杂,要不是她, 老周家好几房还真是弄不利索。
而周老汉儿就闷头干活儿一直不管家里的事儿,结婚以后更是听媳妇话让媳妇儿说了算, 久而久之, 连他大哥家也都找张翠花讨主意,更别说其他兄弟。
这自然也助长张翠花的傲气儿,越发觉得自己和那些就盯着鸡毛蒜皮的老娘们儿不同,一般人看不上眼, 一般事儿她不插言,可要是谁敢驳回她, 那她可是怼天怼地怼得你痛哭流涕。
可就算张翠花一身毛病,格外偏心小儿子, 丁兰英也挺知足的。
自己在娘家吃不饱, 哪怕干活和哥哥弟弟一样多也要一直吃稀饭留干的给男人吃。现在她们妯娌和男人一样, 不像别人家男人吃干的女人喝稀的。而自己也不算勤快更不算手巧, 可只要把活儿干了好坏的就那样, 婆婆也不会指桑骂槐,更不会给穿小鞋,比村里其他婆婆待媳妇,她觉得挺好的。
除了对红鲤子有点没原则,言听计从可能会惹祸以外,她觉得也没大病。
更何况现在红鲤子看起来也改好了,那就更没毛病。
不过显然张够还转不过脑子来,也就背后嘀咕当面从来不敢如何。
要丁兰英说张够之前也好好的,并不和哪个攀比吃穿,自打莫妮儿不傻的这两天,她发现张够就有点露苗头。昨天说崴了脚回来歇着,她就知道张够耍心眼,她有心劝两句又不大好开口,寻思也没啥大不了的,有婆婆压着呢。
等周老汉儿和张翠花去了场里,就见儿子打着赤膊正在用夯具夯实地面,晌午天热,他身上汗晶晶的,一身流畅的肌肉十分漂亮。
张翠花开始心疼幺儿子了,“红鲤子,你怎么自己弄呢,让你三哥一起。”
周明愈笑道:“我力气大,做这点活儿一点都不累。”
周老汉儿叼着尺长的烟袋锅子绕了一圈看了看,道:“咱家也是好盖个屋儿,等老四结婚老三和小五家再添丁口,家里住不开。”
张翠花知道老头同意了,“申请宅基地没问题,这本来就是咱们的地方,就是没有材料,木头砖石的都没有呢。”
周老汉儿吧嗒着烟袋锅子,“人工有队上帮忙,那些材料,去问问大哥和四弟家,再问问队长,能不能从队里支点。”
周明愈一听他爷娘同意,立刻献计献策,“爷,队里该咱家钱,不能抵材料?队里也有成材的树,还有存的秫秸……要是给口锅也行啊。”
张翠花一拍巴掌,抵账好!省的年年被该那么多账,“队里从55年底就该咱们一些账,也是该平平了,天长日久别到时候黄了。”
周老汉儿吧嗒吧嗒烟袋,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那些工分根本拿不回来,一年年越欠越多,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的,既然拿不回来不如就用材料换。
铁家什儿可能没,但是盖房子的材料,还有生活用品,像缸、瓦罐、瓦盆这些,也可以要的。
莫茹一听心思也活动,要是有个大缸,可以腌各种咸菜泡菜咸鸭蛋的,她空间保鲜啊,放进去也不怕坏,可以一直吃!
她寻思不能只要泥瓦盆,最好有釉面的,要是有瓷器更好,当然瓷器只是做梦了。
这时候乡下卖的基本都是泥陶瓦罐瓮缸的,釉面都少,更别说细腻的瓷器了,家里吃饭的碗都是哑光粗瓷的,盛水的汤罐都是黑色泥瓦的,只有个咸菜坛子是例外釉面的,因为泥瓦的会被腐蚀。
瓷器那估计只有大队长家有了。
见爷娘同意了,小夫妻俩干劲十足,莫茹又主动提出在家里帮着看孩子、做饭、喂猪、喂鸡、管理菜园。她觉得这都是小意思毕竟有空间帮忙,可把张翠花给吓一跳,一个正经人都忙活不完,她一个七岁脑子的傻子还挺着个大肚子,怕是有点悬。
不过张翠花也没说什么,让她不要着急,孩子摔不着就行,先管做饭,别的都好说。
下午日头还老高的时候周明愈和三哥帮着周老汉把打麦场压好,晾晒一下午明天就能用,周明愈就继续去新家那里和莫茹俩忙活。
日头西斜的时候,周老汉儿叼着烟袋锅子去找周诚志,两人继续去巡视他们二队的小麦,观察成熟状况。
周诚志是周老汉儿的叔伯哥哥,两人年纪差不了俩月,从小感情就比较要好。日本鬼子进村那些年,大家互相帮衬拉扯建下了深厚的感情。不过这些都搁在心里和行动上,俩老头儿从来不会挂在嘴皮子上。
周诚志当二队的生产队长,周老汉儿就是他的铁杆儿军师,兄弟俩商量着怎么种地才能多打粮食,怎么记工分分活儿才能让队员少抱怨,方方面面没少操心。
周诚志得空的时候也没少去麦地晃悠,对于自己生产队那二百亩小麦的成熟状况那是了熟于心的。那几块因为缺水干旱会先熟,那几块墒情好颗粒饱满会晚熟几天,麦收时候怎么安排错开等等,心里都有数。
转了一圈,俩日常严肃的老头儿脸上也有笑模样。
二队两百亩麦子成熟的情况不一,有早熟一些的有的还得等些天,这样更好,免得一天熟了收不迭。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早上看着还发青的麦子一个毒辣的晌午之后可能就金黄一片,熟过就会爆粒子根本等不得。
初十的时候周诚志就已经做过动员会,让饲养员喂好牲口,各家把镰刀磨快磨好,老娘们都不要走门子串亲戚,好好给男人做点吃的养养膘,等麦收的时候要打一场硬仗。
所以现在随时都能号令队员们开始麦收,不需要额外花时间准备。
周诚志笑道:“今年大丰收啊,比往年起码一亩地多收三五十斤,你看这麦穗,沉甸甸的。”
周老汉儿点点头,今年收成不好的麦地也比以往少,以往起码有五之一的地几乎绝收,干旱、虫害、麻雀、缺苗、冻害等等,各种麻烦侵袭着这片土地,一不小心就容易绝产。
“今年好啊,交了公购粮留足队里的,咱们庄户人也能多分几斤,起码能敞开肚皮吃一顿过过瘾,这都馋好几年了。”
两人笑起来,周诚志道:“走,今日去我那里哈两盅。”
周老汉儿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过年的时候镇上奖励那瓶儿还没哈完吧?”每年底镇上评选先进生产队,他们周家庄二队那是必须名列前茅的。
周诚志:“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就别说啦。”
路上周老汉儿就讲自家要申请盖房子的事儿,“孩子多了,老四还没地娶媳妇,小五两口子也要生孩子,家里挤不开。”
周诚志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等收了麦子秧完秋地瓜,我就组织队员给你家把屋子盖起来。”
又问他想盖几间,在哪里如何如何。
这个张翠花其实已经跟周老汉儿通过气儿,自然按照周明愈的说法来的,就在老屋那里,那地方不占耕地和自留地。
周诚志觉得那里有点偏,“你们前面不是有片空地?盖不了一圈盖三间正屋一间南屋还是行的。”
周老汉儿道:“后面地方大,以后老四或者谁要是想搬过去也成。”
两人又商量材料的事儿,周明光结婚的时候砍了菜园的两棵,现在家里有三棵合用的,再从兄弟家凑一凑能有两棵,周诚志家也能帮着凑一棵。缺了的他就想用队里欠的账抵,问周诚志行不行。
周诚志沉吟道:“要我说肯定行,只是树这个算公家大队的,没分给我们生产队得去大队长那里申请。像秫秸麦秸草这些我说了就算,今年割了麦子就多留麦秸草给你。”
正说着,就看到张根发领着他俩儿子满村子晃悠呢,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在那里满大街吆喝。
“各家各户,除四害,刻不容缓!”
“家家户户都要交任务,耗子、老奸儿、蚊子、苍蝇,都要交,谁也不能偷懒,不能与四害反/动派同流合污!”
“不交的就是蔑视毛/主席,蔑视社会主义!”
俩老头儿听见他的动静,原本脸上的笑模样都不见了,周诚志更是阴沉着脸,背着手走得步子很重,啪嗒啪嗒的。
周老汉儿寻思用树抵工分就是说句话的事儿,毕竟这树也是村里的都是大家栽的也要分给生产队,那他们生产队起码也得有四分之一。所以他用队上欠自己的账买两棵树,不是什么麻烦事。
他就过去和张根发说一下。
张根发见了他俩,立刻就开始宣传除四害的事儿,“哈哈,两位老周哥哥,你们二队除四害任务准备的如何了?各家各户拿了多少?”
周诚志差点骂他拿你娘个屁,麦子眼瞅着就要熟透,谁有闲工夫去拿那个东西?
周老汉儿笑道:“拿着呢,等麦收完了,拿得更多。”
张根发哈哈两声,“我知道,我知道,麦收是大事,可除四害也是大事不可轻敌啊。你们看,我给你们算一笔账,这每个人一年抓六十只耗子,六十只老奸儿,咱们周家庄就能抓96000只……”
“你可拉倒吧,要能抓那么多都不用养猪了,全吃耗子比什么都强。”周诚志没忍住。
张根发张了张嘴,“啊……我说二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除耗子不是正事儿?”
周老汉儿笑道:“没这么说呢,都是正事儿。”
张根发就大声道:“这么说吧,一个耗子一年少吃一斤粮食,我们就能总共省十万斤!这十万斤,可比……”
周诚志道:“大队长,咱们总共才收多少斤粮食?要这么说那非得让它们都吃光了咱们一粒也没得吃才有这么多。以前年年也都有收成,也没被它们偷光……”
“周诚志同志!”张根发脸色顿时铁青,眼神不善地看着周诚志,“你这样是要犯错误滴!”
周老汉拉了拉周诚志,对张根发道:“行啦,大队长也是传达上级指示,咱们万分拥戴的,从打鬼子那时候咱们就没怕过谁,也从来不落后,现在打耗子嘛,当然也是不落后的。”
“还有老奸儿、蚊子和苍蝇!”张根发大声道。
周老汉儿就道:“都拿着呢,晌饭顾不上吃都拿苍蝇蚊子呢。”
张根发有了台阶下这才舒服点,周老汉儿就说树的事儿。
张根发立刻打着官腔,“这个嘛……周老哥啊,也不是我不给你批,这个事儿事关重大,得去镇上申请,得打条子……”
周诚志道:“村里的树有一半是我们二队栽的,我们分四之一也没占便宜。”
“二队长,你这话……”
周老汉儿立刻拉着周诚志就走,“大队长,这事儿晚上说,你先去宣传吧。”
两人往二队的场里去,周诚志气道:“就看不惯他那副嘴脸,小人得志的搅屎棍!”
周老汉儿叹道:“你啊,还是那么耿直,生这个气?”
周诚志道:“他估计不会给你批的,算了,别家再凑两根,以后用工分还他们,他们乐不得呢。”
周老汉儿就说再说,先打了招呼拿到宅基地申请,怎么盖就是自己的问题。
周诚志就去找了会计,让他把周老汉儿家的宅基地申请填好,今天去镇上汇报工作的时候就批了不用非等张根发。这时候大队长的权力还没有人民公社的时候那么大,很多权力都是直接归于镇上的,只要生产队长决定的,镇上基本就批了。
莫茹:“老……耗子。”
张翠花点点头,“这么大个儿,还真是个老耗子,明早晨儿给你烧烧吃啊。”
莫茹顿时一阵反胃,用力抓着周明愈,使劲摇头,“娘,不用不用,还是你们吃吧。”
周愈感觉自己裤头要被她给扯下去了,赶紧解围,“娘,妮儿才好点儿,很多事儿不懂,我再教教她。”
张翠花满意地点点头,之前媳妇傻的时候她没多嫌弃,现在好了只会更高兴,喜滋滋地道:“这也挺好了,最好能自己带孩子。”也不指望她干活挣工分,能给小五生儿育女就行。她又问莫茹几个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问题,见莫茹回答得没有错,更加喜笑颜开,又问莫茹是怎么突然脑子清楚的。
莫茹信口道:“娘,我做了个梦,有个浑身发金光的神仙往我脑门上这么拍了三巴掌……”
她左手叉腰,右手在周明愈胳膊上比划。
张翠花眼睛更亮,“那神仙啥样?是白胡子老神仙?”
莫茹胡诌几句,寻思老百姓心目中的神仙也就那么几个形象,应付过去就行。
谁知道张翠花却当了真,一拍手,压低声音道:“怕是咱家老祖显灵了,你们知道就行出去别说啊。”要是让人知道莫妮儿脑子好了,那指定要去上工的,先等生了再说吧。
她见儿媳妇真的是哪哪都明白了,高兴得跟捡个金元宝一样,原本以为一袋子地瓜干换个傻媳妇哄儿子高兴,现在一看傻人有傻福。媳妇好了又挂念儿子,“红鲤子,你头不晕了吧?”
红鲤子是周明愈的小名,当初张翠花怀孕的时候梦到一条三尺长的大红鲤鱼扑入她怀里,生的时候又梦到那大红鲤鱼飞天而去,她一直就觉得这儿子是老天爷给她的,所以格外亲他。
他知道张翠花为什么这么问。
原主是个愣头青,整天劲儿劲儿的一个不服两个不忿,尤其是看不惯那些尾巴上天的,比如靠着积极斗别人翻身当上大队干部的张根发一家。他力气比一般人大得多,一言不合就动拳头除了他娘的话谁也不听,一般人都怕他。虽然他不打女人和老实人,但是架不住张狂惯了感觉自己力大无穷就是当代薛仁贵能拽上天去,又喜欢自以为是的打抱不平揽事儿,自然少不了说他坏话的,所以村里大部分人私下里叫他“那个混不吝”。
半个月前周明愈和大队干部张根发的小儿子张金乐打架,一脚踹断了张金乐的腿,而张金乐的堂弟用棍子闷了他头。周明愈当时就被敲晕了,虽然头没破,却足足昏迷三天才醒。醒过来一直头晕头疼,这么坚持了些天,昨晚上睡下就让周愈给穿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他和莫茹一起穿过来,周明愈和莫妮儿倒是一起走了,希望是穿去别的地方吧。
周愈笑了笑,“娘,好多了,现在一点也不晕。”
张翠花还是不放心,小声道:“妮儿好了,你头不晕这是好事儿。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别出去说,让妮儿还在家里,你这些天也别去上工,有你爷和哥哥们顶着呢。”
她之所以不让周明愈上工,一是从小当他心肝宝儿,“大孙子、幺儿子,老太太命根子”,周明愈之所以养成咋呼性子跟她纵容娇惯也有关系。
二就是她寻思反正现在劳力赚工分也够吃的,干嘛还要家里都去?毕竟每个人最高口粮有限制不会多给,就算工分多有钱分但是因为有拖后腿欠队里账的,他们基本也拿不到钱,都被挂着账呢。所以她觉得不让儿子两口去上工,在家里打理一下自留地更好。当然别人肯定说闲话,却也不敢到她跟前来说,她老周家可是根红苗正又红又专的贫雇农,拥党爱军的先进分子!他们比她家干的多,还是比她家的干的好?不是她说大话,就算她家女人都不去,也比村里大部分人家干得又多又好!
爷就是爸,周愈懂,他点点头,“娘最疼我了,我和妮儿以后要好好孝敬娘。”
莫茹看了他一样,周愈居然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
张翠花很满意,看莫茹身上的背心和裤头破的不像样子,也没说什么,让他们再睡一觉,她端着油灯拎着耗子就要走。
周愈忙道:“娘,你把油灯放下,我抖搂抖搂被。”
兜过老鼠的被子,以莫茹略微有点洁癖的习惯,只怕不能适应,少不得得点灯夜话一阵子让她忘了这事儿。
张翠花虽然舍不得油,不过傻媳妇变好了心里也高兴,大方地把油灯放在炕上,拎着老鼠乐滋滋地出去了。
莫茹看婆婆离去才眼珠子一扫打量周围,感觉这是去了体验生活的最贫困区。
六七个平方的屋子,四周黑乎乎的泥墙,屋顶上连天花板也没的,露出房梁和烟熏火燎的屋笆。
土炕长方形估计有两米长一米六七宽,炕上铺着已经多处破损的高粱蔑席子,南边有一面不大的窗户,没有窗纸露出横竖交叉的窗户棂子,外面堵着草帘子所以一点光都漏不进来。
炕前一步就到墙根,地上摆着一个木柜,柜上放着一张大木箱,柜子和炕之间也只能站个人,除此别无长物。
真……不是一般的穷啊。
“周愈,咱们这是来了哪里?”
周愈倒是还好,打量一圈看得津津有味,“几年前刚土改入了合作社,前年入的高级社把土地牲口都交到集体,社员在生产队干活,今年怕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