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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精三岁半 老胡十八 10109 2024-10-21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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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高元珍,正躺在卫生所的简易病床上,手背上插着一根透明的塑料针管,里头流动着棕红色的液体。

   她的嘴唇白得不像话,没怎么洗干净的脸上,苍白的底色,红黑的泥土,仿佛一幅抽象画,透出扭曲的悲悯。

   “妈妈,我可以进去看看婶婶吗?”

   黄柔叹口气,牵起闺女的手,轻轻敲了敲门。

   高元珍睁开眼,懒懒的,眼神空洞无神,仿佛被人掏走了灵魂。她只知道自己被以丈夫为首的四个人联手设计了,还不知道他们想要借机弄死她霸占她的房子。

   “婶婶你肚子还疼吗?”幺妹看着她的眼睛,奶声奶气的问。

   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黑亮亮,里头像有两轮小太阳,照得人暖暖的。

   高元珍眼眶发酸,泪珠子从眼角溢出,顺着太阳穴,流到了耳朵里,好像耳朵也被泪水灌满,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她脑子里只有昏倒前徐志刚说的那句“孕妇”,她是孕妇。

   曾经是。

   昏倒前那热流涌出身体的感觉,那浓重的血腥味,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忽然,手一暖,一只小手搭在她手背上,“婶婶别难过,你的宝宝一定会好好哒。”

   高元珍一愣,“宝宝好……好好的?”

   她用另一只插着针管的手,恍惚的,茫然的摸了摸肚子,不对啊,她现在还在流血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也才四十多天,四十多天的血肉哪里经得住流这么多血?

   黄柔也是吓了一跳,这孩子胡说什么,她还小,不懂怀孕初期的女人受那样的苦流那么多血意味着什么,胡乱安慰人呢。万一让高元珍当真了,待会儿发现被骗了,这不是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给她雪上加霜吗?

   “嗯哼,高姐好好休息,别听这孩子胡说。”她冲幺妹眨眨眼,示意她别说话。

   幺妹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偷偷把灵力注入到婶婶体内……当然是通过她们放在一起的手啦。

   高元珍只觉着被她握着的手上有一股暖流注入,那暖流通过手掌,顺着手臂,流到胸腔左侧,让她本已死亡的心走渐渐跳起来。

   于是,那股暖流又慢慢的流遍四肢百骸,流到小腹。

   如果这是错觉,就让这幸福的,舒服的错觉持续得久一些吧。

   她张了张嘴,嘴唇干焦得可怕,仿佛一层粗糙的厚壳覆盖在上面……黄柔赶紧出去给她打开水。

   “婶婶别难过,你的宝宝还在肚子里,乖乖等着你带他回家呢。”要保住一条小生命实在是太耗费灵力啦,幺妹那只手臂很快就酸得抬不起来,她赶紧又换了另外一只。

   高元珍扯扯嘴角,觉着自己一定是做梦,所以才能看见小天使?

   不忍心小天使失望,她装出相信她的样子,微弱的点点头。

   “婶婶我知道,你叫高元珍,可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幺妹得意的挺起小胸脯,“我叫崔绿真,婶婶可以叫我小绿真,也可以叫我幺妹,因为我是我们家最小的妹妹……嘿嘿,本来是最小的,可现在多了小彩鱼,比我还小呢,才这么大……”她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比划比划,不忘加一句:“还在吃米糊糊呢。”

   她说得有趣,不需要任何人回答,小嘴巴就充了电是的“叨叨”个不停,高元珍听着听着,眼睛里渐渐有了光。

   她这么大岁数没个一男半女,天知道她多想要个孩子,做梦都是可可爱爱的小娃娃张开双臂叫着“妈妈”扑向她……而幺妹这样白胖漂亮,聪明可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孩子,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平时村里那几个白胖娃娃,还小眼睛塌鼻梁呢,她只不过路过的时候多看两眼,村里人就生怕被她偷走似的抱回家,把那门摔得贼响!

   呸,摔给谁看呢?跟眼前的小天使比起来,那些歪瓜裂枣轻狂个啥嘞?送她她还不要呢,还怕她偷?她就是要偷,也只偷小天使这样的。

   幺妹这孩子,她是从来不怕尴尬不怕冷场哒,因为她总能找到话题,譬如:“婶婶你喜欢吃橘子罐头吗?我最喜欢的食物就是橘子罐头啦,但我妈妈说我马上就要换牙啦,不能吃那么多甜甜的东西哟。”

   高元珍眯了眯眼,说来可怜,橘子罐头她这么大岁数确实没吃过。不过,他们家以前是种橘子的,刚解放那年,土地想种啥还由农民说了算的时候,她父母在后山种过一片,夏天绿油油的,初秋开始,挂的果转黄,远远看去可漂亮了!

   解放后第三年,她不顾父母反对看上了凤凰男,以绝食为要挟闹着要跟他结婚,哪怕嫁出去,远嫁山西也行。父母虽然拗不过她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可条件是男方必须入赘,以后生的孩子只能姓高。

   因为闹了这么大一出,父母也心灰意冷,没什么精力打理橘子树,而在第二年他们相继生病离世后,橘子树也慢慢的死了。

   曾经黄了整片山林的高家橘子林,就这么消失了。

   “婶婶?”

   高元珍回神,艰难的张嘴:“嗯?”

   “婶婶你看。”小地精龇开嘴唇,露出两排细细的,白白的牙齿,非常整齐,比珍珠还白。

   她指了指前头的门牙,“杨丽芝说她姐姐换牙就是这儿缺了,说话会漏风。”

   高元珍点点头,想说“不用怕会长出来的”,可她实在是太累了,没力气说话。终于,黄柔端了一杯开水进来,温度已经凉过,能直接入口了。

   黄柔吃力的把她扶起来,“高姐快喝点水,我问过大夫了,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饿的话再等等,等做完手术……”她说不下去了。

   高元珍看了看自己肚子,是啊,流产也不是那么好流的,不是流血就行,还得清宫,看看流干净没,不然……唉。

   幺妹看看妈妈,又看看高元珍,急忙晃晃妈妈的手,小声道:“婶婶要做什么手术呀?”

   这孩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黄柔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跟她呀,说不清!

   “李家沟生产队的高元珍是吧?醒了我们就要开始清了,你看你是吃药还是手术?”卫生所大夫走进来问。

   那是个男医生,高元珍肯定不愿让他给自己做手术,艰难的挤出一个“药”字。

   “行,那你把这颗药吃下去,肚子痛也别去厕所,解在这盆里,看看有没有肉团下来,有啥你再叫我。”

   黄柔帮着接过药和盆,手是颤抖的。

   小地精这儿听听,那儿瞅瞅,终于隐约明白说的是啥了,赶紧拽着妈妈,大声反驳:“不能给婶婶吃药妈妈,婶婶的小宝宝好好哒!”

   “这孩子……”黄柔有点生气了,老在流产女人面前说人家宝宝好好的,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个眉高眼低?悄悄跟她说也就罢了,当着高元珍,这不戳人心窝子吗?

   “崔,绿,真。”

   幺妹听见妈妈这么严厉的连名带姓的叫她,知道妈妈是生气了,瞬间红了眼圈,扁扁嘴巴,“是真哒妈妈,我很乖,我没说谎。”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黄柔一愣,这孩子怎么还委屈上了?

   高元珍听小天使的话,忽然心有灵犀摸了摸肚子……咦,啥时候已经没流血了?那股钻心的绞痛也没了。

   她难以置信,明明刚醒来的时候痛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可怎么……因为没孩子,她对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自然也更相信他们的话,莫非……

   她忽然激动起来,侥幸的想,万一要是真的没流呢,真的保住了呢?是不是它也舍不得妈妈,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我,我不吃药。”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恶狠狠的。

   黄柔一时被搞得焦头烂额,心里对女儿愧疚着,想要跟她好好道个歉,又被高元珍指望着……是啊,她无父无母什么也没有,在这种时候除了指望她一个稍微释放善意的陌生人,她还能指望谁呢?

   要是不及时清干净,有残存组织留在体内,那就是后患无穷了。

   黄柔咬咬牙,女儿的事先放一边,“走,我们上县医院看看去。”

   大伯子还在门口低头坐着,听说她们要上县医院,也只好去找担架,可担架至少得两个人抬,他总不可能让妇女主任或者弟媳妇跟他抬吧?

   这时,一辆“叮呤咚咙”乱响的吉普车停在了卫生所门口,顾家三小子跳下来,“崔大哥。”

   “哎,哎,学章兄弟。”崔建国吓得手足无措,对这个当了大官儿的同村年轻人,他是敬畏有加,愣了愣见他直接往里走,才想起问:“学章兄弟怎么也来了?”

   “听志刚说阿柔和幺妹来了,我来看看。”

   崔建国忙不迭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忽然一愣,“阿柔”惊得他脚下踉跄!

   这是啥意思?他家兄弟媳妇在他嘴里怎么成了“阿柔”?他们崔家三兄弟都叫不出口啊,平时都是“幺妹妈”,顶多“老四家的”,这……

   他脑袋虽然没弟弟们灵光,可也不傻啊,这意思他没理解错吧?

   “阿柔,怎么样了?”

   黄柔眼睛一亮,他来了就好。遂把他叫到门口,长话短说,虽然去县医院的话她是说了,可万一去了还是一样的噩耗呢?高元珍承受不住怎么办?要知道她今儿在台上可是不想活了啊!

   万一她要真想不开,她一个女人,还真拦不住。

   顾三点点头,看崔绿真一个人背对他们,面朝墙壁,那小屁股拱着,手指一下一下的抠着墙壁,听见他来了也不回头,明显是生气了。

   “你去哄她,病人我来。”

   黄柔松口气,对高元珍附耳说:“顾学章非常可靠,让他带你去医院,我们会陪着你的,好不好?”

   高元珍点点头,又有泪水灌进耳朵里。

   小地精生气啦!委屈啦!妈妈居然不相信她!她可是一只诚实的小地精,她从来没撒过谎呢!哼!

   忽然,脑袋上被人温柔的摸了一把,那熟悉的温柔的感觉,差点让她又落泪了。可她非常坚强的忍住,超小声的“哼”。

   黄柔轻笑,蹲下身跟她平视,当然,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生妈妈气啦?”

   小地精:“……”我才不说呢。

   “妈妈要跟崔绿真道歉,对不起。”

   小地精咽了口口水,这才转过身来,“我听不见。”

   黄柔憋着笑,提高了声量,“对不起,是妈妈错了。”她以为这就完事了,可以上医院了。

   谁知小地精吸了吸鼻子,“那妈妈你错哪儿了?”

   黄柔一愣,“嗯,妈妈冤枉崔绿真啦。”

   小地精点头,“那还有呢?”

   “还有,妈妈没听崔绿真好好说话,妈妈太着急啦。”

   小地精继续点头,“还有呢?”

   黄柔一愣,“还有,凶崔绿真啦。”

   小地精这才“呼”的出一口气,“好叭,那崔绿真就原谅妈妈啦。”

   她的大眼睛红红的,眼珠子像水洗过一般,还带着蕴蕴雾气,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劲儿还没过去,却轻轻松松就原谅了妈妈。

   黄柔心都碎了,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刮子,明知道她不是个普通孩子,明知道她有过人的机缘,却依然固执的相信自己的经验,不肯好好听她把话说完……这是多么懂事多么乖巧的孩子啊,她怎么就忍心不信她,还凶她呢?

   她一把将幺妹抱起来,亲了又亲,“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生你的气。”

   啥叫破涕为笑,啥叫一笑泯恩仇?小地精完美的诠释了这两个词,搂住黄柔脖子,“妈妈我爱你呀,世界第一爱哟!”

   高元珍被顾三和崔建国抬到担架上,虽然没力气说话,可她能听见,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将来要有一天,她也能有个孩子,她肯定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要将他当宝贝一样护在心窝上!

   吉普车高高大大,她缩着腿能躺后排,黄柔抱着幺妹坐副驾驶,反正也不远,崔建国和妇女主任就走路去医院跟他们汇合。

   冰释前嫌的小地精,自然要好好的摸一摸车子,顺便解释一道:“叔叔,我不是生你的气哟,我就是……就是不想说话。”

   顾三目不斜视,“我知道,你是一只生气的小蛤蟆,气鼓鼓的。”

   幺妹嘿嘿一笑,非常不好意思,“我不是小蛤蟆,我是小地……唔唔,妈妈,待会儿回家我能吃两牙橘子罐头吗?我今天很乖的哟。”

   黄柔故意吓她,“嘴巴张开我看看,哟,这颗小牙齿都黑了,是不是有虫子了呀?”

   “哪儿,哪儿妈妈?”她吓得赶紧凑后视镜上看,可惜镜子也是花的,啥也看不清,只好安慰自己:“好吧,我不吃甜的啦,等以后换一口新牙再吃,吃许许多多。”

   三个大人都笑了。

   到了县医院,做过检查,大夫有点拿不准这孩子是在,还是已经流了,“要不,你们上市医院看看?”说着就拿出信签纸给开介绍信。

   要是黄柔和高元珍来的,大夫肯定就让她们住下,观察两天看看,可顾学章是供销合作社的大人物,他们去买棉花买卫生纸都能遇见,混个脸熟以后说不定能帮上忙,自然不用找熟人出面就爽快的给他们转院了。

   “高姐别担心,如果不流血了,那说不定就是真的保住了。”

   高元珍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个可能了,虽然她没有当过母亲,但是她有感觉。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如果这一次我能保住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报答这对母女,她们就是我跟孩子的救命恩人呀!尤其是看着小恩人窝在她妈妈怀里,叽里咕噜奶声奶气的说话,她就心都融化了。

   眼里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有希望。

   来到市医院,顾三直接找的专家号,老大夫问了几句,又看了看她们先前的检查结果,最后把个脉,“哟,这孩子可真顽强,你别动,好好的住两天。”说着“刷刷刷”就开处方,又给安排了一张病床。

   高元珍难以置信:“真,真的吗?真的保住了?”

   老大夫和蔼的笑笑,“干那样的劳动都没拿走他,这是个坚强的小家伙!”

   高元珍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摸着肚子“好好好”,其他的啥也说不出。这孩子真的保住了,小天使没胡说!

   全程不敢吱声的妇女主任终于长长的松口气,幸好幸好,要真把人孩子弄没了,她可就造了血孽哟!她也是女人,也有闺女,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事要落她头上,还不恨死一堆领导?

   看崔建国一眼,她主动提出先回公社去给书记门汇报一声,“元珍你就好好的,安心的住着,医药费和营养费公社给你报销。”

   这还算是句人话,高元珍“嗯”一声,也想得开,反正事情都发生了,罪也受了,她总得要点补偿吧。

   “行,主任记得转告新书记,我这几天的工分,还有我的误工损失,以及精神损失,都别忘了,不然他要再开大会,他开一次我闹一次。”

   妇女主任抹抹额头的汗,心道:姑奶奶哟,今儿这一出已经全县出名了,要再让你老人家去闹,那这大河口还不被人笑话死?

   “元珍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跟书记提的,我们补偿你是应该的,应该的。”说着,拉了拉崔建国,赶紧回大河口了。

   崔建国因为劳教态度好,又帮忙给人送医院,今儿的劳教就算结束了,档案上也没给他记录,让治安队和民兵队教育几句就放回家了。

   崔家人见他半天时间就全须全尾的放回来了,别提多高兴多庆幸了!自行车没了就没了呗,等风头过去再买一辆就是。

   不过,因为市医院的妇产科在全省都有名,床位相当紧张,安排的床是在过道上的,人来人往嘈杂不说,还有穿堂风呼呼的,这个阶段的女人哪里受得了?

   再加上黄柔明儿还有课,不可能一直留在医院照顾高元珍,医生说要绝对卧床,她光上厕所就成问题。

   黄柔琢磨着,不行就给她在医院附近开个招待所吧,可一日三餐又成了问题……这,没个人照顾真的寸步难行啊。

   他们正发愁呢,也没时间管幺妹,让她一个人在过道上玩耍。忽然,一个瘦猴似的男人跑过来,跟幺妹说了两句话,牵上她的手就想走。

   高元珍一睁眼,差点给吓死,大吼一声:“干啥?有人偷孩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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