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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顾学章周文良已经跟香港人谈起来了,而且……谈得很愉快。
幺妹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
爸爸这是不想让她失望而归,努力帮她呢!
幺妹心里暖暖的,只觉冬天的蛇口一点儿也不冷。
摆小摊的女人名叫兰艳,是个不怎么多见的姓氏,原本是河南人,高中毕业,当过几年村小学代课教师,后来代课名额被大队书记家的女儿取代,丈夫也病死后,她就带着女儿和婆婆出来讨生活。听说蛇口生意好做,她就来蛇口,整个码头上就她的小摊生意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人,婆婆有时帮她带孩子,有时帮她四处进货,小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很充实。
女儿名叫妞妞,虽然黑黑的像颗小黑豆,可她嘴巴甜,脑袋瓜又机灵,在码头上几乎是“团宠”一般的存在,无论是各地远道而来的大小老板,还是最底层的搬运工,都喜欢她。
兰艳把她们叫过去小摊上坐,先给下两碗大大的面条,面条打得既结实,量又多,再加两勺大大的肉酱作臊子,还给夹了一碟腌鱼,“快趁热吃,码头上风大,冷得快。”
肉酱炸得好,颜色黄红,还能看见肉丝儿一根根的,实在是货真价实。
幺妹光看着就胃口大开,“谢谢兰阿姨。”
妞妞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幺妹以为她是想吃,准备拿筷子给她,谁知她又摇摇头,“姐姐漂亮!”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雪白的透着粉光的脸颊上,还能看见上头细细软软的绒毛,双眼清亮,明眸皓齿,来往的人少不了要多看两眼。
幺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没想到却被个小丫头夸得红了脸。
妞妞哒哒的说:“姐姐快吃,我妈妈做的饭很好吃。”
幺妹乐了,“你知道什么叫好吃,什么叫不好吃吗?”
妞妞仰着头,“知道,我妈妈做的好吃。”
也倒是不评价别人做的怎么样,说明家教非常不错,兰艳虽然是单身母亲,但把她教得很好。
幺妹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以前妈妈也是这样,干啥都带着她,还把她教得很好,要做个善良的,懂礼貌的小孩……此情此景,居然让她想妈妈了。
正想着,顾学章过来了,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幺妹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
“哦耶!太好啦!”幺妹蹦起来,高兴得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当然,在爸爸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子。
“妹怎么啦?”春苗其实已经猜到了,能让小财迷这么高兴的,肯定是心想事成呗。
幺妹凑过去,超小声的说:“我爸说了,咱们的地妥了。”说完还得四处警觉的看看,生怕被别人听见,捷足先登。
没办法,这块地对他们来说是“天价”,可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天外有天,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哒!
果然,没一会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兰艳告诉她们,香港人同意把地卖给他们了,可能是真的急等用钱,顾学章给到三十九万,他就卖了,相当于比原计划便宜一万块。
“这敢情好,以后咱们就能常见面了。”兰艳笑眯眯的打趣幺妹,心里不无羡慕,四十万的东西说买就买,多少茬商客来看过,想过,唯有他们能买下来,这份财力,放眼全中国也没几个吧。
唉,这人比人啊,还真是没法比。原以为只是来做点小生意的,不显山不露水的父女俩,居然有如此财力!
当然,她也不是趋炎附势听说有钱就换副嘴脸的人,客客气气送走他们,留下一个皮革厂的电话号码,顾家可能要过段时间才有空过来处理这片地,她就帮他们留意点儿,有啥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三十九万不是小数目,幺妹的十八万,爸妈的十五万,还差六万块,香港人同意先给三十三万,剩下六万块一个月内付清,但土地交接手续已经提前办给他们,打下一个六万块的欠条,他们第二天就要赶回大河口筹钱去。
这么一掏,小富婆崔绿真又变成小穷光蛋啦,身上只剩买机票的钱了。下午没事,就让春苗和周文良带她上附近转了转,买了三百双尼龙袜带上飞机。
总不能空手而归,对吧?
对于大河口的女人们来说,这几百双尼龙袜简直是天外飞仙似的意外,太漂亮啦!
桃红,柳绿,橙黄……尽是夺目的色彩,鲜艳而灿烂,映照得她们的一双双干枯粗糙的脚全都鲜活起来,又白又嫩似的,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一共十种花色,幺妹各挑出两双,每位伯娘送了二十双,姨妈那儿也是二十双,春芽和小彩鱼那不用说,随便挑着穿,看上哪双穿哪双,菲菲和丽芝每种花色一双,自不在话下。
至此,也还剩一百多双,幺妹准备卖出去!
卖袜子,这可是新鲜不得了嘞,有半年前那场物资交流会的巨大成功,城南自由市场现在已经是真正的“自由市场”了,治安队名存实亡,公安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嘛!
于是,崔绿真一群人早早的来到自由市场,支开当年卖字的小桌板小板凳,将五彩斑斓的尼龙袜一字排开,整整齐齐,一种花色一双。杨丽芝还无师自通的在两棵树之间拴一根尼龙绳,用晾衣服的木夹子,把袜子夹上去……红的,粉的,绿的,紫的,蓝的,像一面面鲜艳的小旗帜,迎风飘扬。
不用几分钟,市场上的女人们就被吸引过来,围着小摊七嘴八舌讨论开来。
“小姑娘你们这是啥袜子,咋这么花?”
“尼龙袜,香港人都穿呢!”
对于内陆山区的农民和小市民来说,香港就是时尚的标杆,是潮流的引领者,任何东西,只要说是香港流行,那绝对就是好的,时髦的。
此时也不例外,女人们好奇的摸着这些五颜六色,或雪花,或菱格,或条纹的漂亮袜子,绷了绷袜口,“还挺紧啊。”
“对,尼龙袜弹性最好,再也不用担心袜筒会掉下去啦!”平时的棉线袜好穿是好穿,可就是没啥弹性,袜口松得很,经常会滑落到脚踝上,猪大肠似的皱巴巴缩在脚踝上。
“这么紧的袜口,肯定能紧紧套在腿上,贼精神!”
“小姑娘怎么卖的呀?”
幺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一块钱一双。”
“嚯,那还挺贵嘞!”
“可它好看呀!”
自从包产到户后,贫富差距开始出现,以前是大家都穷,谁家也不好过,现在不一样了,有能力的都能找到发家途径,无论是开砖瓦窑,还是养鱼养猪,或者是当包工头,甚至南下打工干苦力,总能挣到钱。而懒散的,靠天吃天的,那自然是越过越穷,还不如大集体时期。
条件好的女人,压根不在意这几块钱,“给我来三双粉的,两双绿的,还有两双红的。”
杨丽芝比幺妹还像个小老板,眉开眼笑的说:“好嘞!”
其他女人,看着买到的人,眼里流露出羡慕,一咬牙,“那给我来双红的。”
“我也要,我要绿的。”
大家帮忙招徕客人,找货,幺妹负责收钱,找补,春芽和小彩鱼,则像两个旧社会的八旗子弟似的,双手抱在胸前,踢踏着腿,慢悠悠的钻在人堆里,看其他人卖的东西,看他们生意情况,一会儿回来给幺妹报告。
本来也就小本买卖,一双袜子挣五角钱,一百多双卖完,也就挣了六七十块,跟皮革厂收入比起来压根不算啥,可幺妹却非常开心。因为呀,她现在可是在蛇口码头有固定资产的人啦!
以后的蛇口,谁知道会发展成啥样呢!
她们买了一堆吃的,爆米花麻叶酥鸡蛋灌饼炒板栗米花条……跟过年似的,甚至普通人家过年都没她们这么奢侈,挤上公共汽车的时候,全车人纷纷侧目,谁家孩子啊,这么败家。
等看见她们,哦,是皮革厂老板家那几个闺女啊,那真是蜜罐里泡大的。
回到家,泡上一壶蜂蜜红枣人参麦乳精,就在幺妹房间里吃起来,也不用关门,整个二楼全是她们“恰恰恰”的清脆声。
这可真是小老鼠掉进米缸里,把隔壁的汤圆橄榄给馋哭了,口水流出长长一溜儿,哭得一张小脸通红,他们姐姐又吃好东西不叫他们啦!
黄柔听丈夫先斩后奏三十九万的事儿,气得肝儿疼,“你们父女俩好大的气派,这么大的事就自作主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这么个大活人……”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们这不怕你不同意先斩后奏嘛,你最近这么忙,我们也没能好好聊聊幺妹的想法,她想开批发市场很久了……”顾学章温柔的给她擦眼泪,又把馋哭的双胞胎抱隔壁去,这才搂着妻子叹气。
“幺妹懂事,这么多年没要过啥,可咱们当父母的,不能把她的懂事当理所应当……她既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要帮她实现愿望。”
黄柔更难过了,“你的意思只有你把她放心上,我就不管不顾是吧?”
她声音哽咽着说:“她的懂事我也心疼,我也说过只要她想做的事,我都会无条件支持,可……”
“可是什么?怎么了?”顾学章把她身子掰过来,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问:“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黄柔低着头,“没有。”
擦了擦眼泪,她冷静下来,终于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我不是不支持她的想法,我只是难过你们这样的态度,我有权利知道这么多钱的花法,而不是等着你们先斩后奏通知我。”
顾学章一想,这次的事太冲动了,妻子说的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对不起阿柔,我们也是怕你不同意,就……这样的做法确实有失考虑。”
黄柔也知道发脾气适可而止,双方都没错,没必要一定非得揪个一清二楚,她吸了吸鼻子,“我何尝不想跟你们好好聊聊天?”
可她白天要上班,下班要加班,要写文章,回家俩娃就黏她身上,有时写文章看报纸都是一面带孩子一面进行的,她的报纸就没一份不是让双胞胎撕坏的!
她的时间,都是从海绵里挤的啊。
顾学章顺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捋了捋,心疼得直吸冷气,因为生孩子怕她高龄恢复不好,两个人已经快一年没在一起了,没想到她居然瘦得这么厉害。
“小阿柔姐姐,辛苦你了,要不还是辞职吧。”他严肃的说,如果忽略“小阿柔姐姐”的话。
黄柔哭笑不得,“辞职谁养我?”
“我和闺女,保证让你吃香喝辣。”
黄柔甜蜜的笑了,“女人没工作不行的,我还是想干自己喜欢的事。”而工作写文章就是她的最爱,以前是教学,可自从开办大河诗社后,她发现自己更喜欢无拘无束的写文章。
创作自由,才是对知识分子最大的尊重。
顾学章认真的思考一会儿,“那就去诗社干吧,校长别当了。”虽然单位的人都羡慕他们夫妻双双是干部,妻子漂亮温柔还当校长,可说实在的,他宁愿她不当。
太累了!
这种劳累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累。她本来也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格,跟上下级打交道难免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心里总是容易生闷气。
她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太容易一根筋,太容易跟自己较劲……这都是最不适合当领导的素养。
别说,这还真说到黄柔心坎上了。别人羡慕她短短十年从村小学老师当到市级重点小学校长,可只有她知道,这份工作她干得有多吃力,多不开心。
“你想写文章,我们支持你,你就辞职回诗社,既有时间写文章,又能把大河诗社壮大,还能多点时间回家。”顾学章倒不是主张她做家庭主妇,毕竟以她的才华,这是一种浪费。
黄柔眼睛一亮,这想法她早有了,只是在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观里,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偏要回家当“无业游民”实在是不值当。
她在意外人的看法,更怕外人会将这份非议加在她的孩子头上。
不过,辞职的事她还要再想想,也想问问父亲的意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不够的六万块凑出来。
说到这,顾学章眉头一皱,“实在不行我找东子借点。”
“他估计也没多少,咱们别为难人。”要是有,就不会跟他借两千块补西装钱了。
顾学章犹豫一下,只能叹口气。是啊,是兄弟的,知道他情况,也不好意思开这口,郝书记家虽然都是高级干部,可一门风清气正,光靠拿死工资的也没多少钱。
“那要不,问问元珍姐?”
顾学章点头,现在能帮他们的也就高元珍和王满银了。六万块不是小数目啊,就不知道他们家能不能拿出这么多暂时用不上的闲钱?
两口子打定主意,借的时候就要跟他们说清楚,这笔钱短时间内没法还,至少要半年后才行。
隔壁房间,汤圆橄榄看见一堆好吃的,立马不哭了,眼泪也不掉了,指着姐姐手里的米花条,“啊啊!”
“这是米花条,你们还没牙,吃不了哟。”卡擦,幺妹咬下脆生生一口,迅速的嚼吧嚼吧,又甜又香!
吃过甜的,再来一块酸酸的梅肉,九制梅肉立马化成酸溜溜的小气泡,舌尖每一个味蕾细胞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她满足的闭上眼睛,“哇哦……”
这下,小汤圆的口水都流到地上了,她趴在垫子上,抬起身子,小手一伸,“啪”一把抢过姐姐手里的梅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
然而,期待中的美味并没有来临,她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难以置信,小舌头再次蠕动,口腔内壁一吸……妈耶好难吃!
她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两只小胖手揉吧揉吧,“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众人愣了,这是……酸哭了?
她嘴张得太大,半片梅肉还在嘴里没来得及吐出来,幺妹怕她被卡到,刚要哄着帮她掏出来扔掉,谁知小橄榄眼疾手快,一下给她掏出来,又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自己嘴里。
吧唧吧唧,咦……这个味道,咋这么好吃呀
难怪姐姐爱吃,他跟姐姐一样嘞!
姑娘们看着他眼睛不眨,仿佛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酸味,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一面又有口水流出来,弄得胸前的小兜兜全湿了。
“绿真你弟不怕酸!”杨丽芝大声道,“怎么会不怕酸呢?他是不是第一次吃酸的,味觉还没概念呀?”
幺妹问他,“酸不酸?”
小家伙压根听不懂,忙着“嘶嘶”的吮吸那股美味,跟吃奶似的。
这下,一群人哄堂大笑,春芽还跑窗前冲院里喊,“奶,奶,我弟他是个小醋缸!”
而原本还被酸哭的小汤圆,看他吃得那么香,顿时怀疑人生,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还顺便爬远了几步,怕了怕了,真是个傻子。
当然,对农村娃来说,又是亲姐弟,吃彼此的嘴巴子和口水,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几个姐姐笑过一会儿,把他们送楼下去霍霍其他人,姐妹们要开始翻花绳啦!
过家家和翻花绳,是她们玩这么多年依然不腻的游戏。
幺妹从当年的小跟班荣升为小团伙中的花绳一姐,十指迅速的翻动,一个个漂亮的形状就出来了,小彩鱼在旁边兴奋得“哇哇”叫,“我姐真厉害!我姐翻花绳天下无敌!”
其他人哈哈大笑,“知道你姐厉害,小马屁精给咱们拿水果去。”
小彩鱼哒哒哒跑下楼,从厨房里端出一筐红通通的东西,也不管还滴着水就往楼上跑,崔老太在后头喊她:“你担心些,别让水滑倒啊……”
“姐,吃草莓。”她殷勤的挑出最大最红那颗草莓,喂进幺妹嘴里,“甜吧?我妈说这是卫红哥哥家亲戚在副食品商店上班,专门给咱们家留的。”
草莓是稀罕物,石兰省不产,还是从四川运来的,一般干部家庭还买不上嘞!
长途波折太多,草莓表面的皮都磨破发白了,甚至有好几个都腐坏了,奶奶舍不得扔,洗的时候用手掐去坏的部位,虽然味道跟好的不一样,可也是草莓呀!
吃的就是稀罕,而不是味道。
幺妹眯了眯眼,“好吃!等我以后挣大钱了,天天请你们吃草莓怎么样?”
“好啊!我可记住了啊。”杨丽芝一面翻她手上的花绳,一面眼馋,她长这么大也才吃过一次,还是在绿真家吃的。
社会贫富差距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有的家庭连草莓都不知道,有的家庭却已经当常规水果招待客人了,唉!
丽芝想起周扒皮姐姐的话,长长的忧桑的叹口气,“绿真你们家可真有钱啊!”
崔绿真嘴上谦虚着,心里却美得都没边儿啦,这算啥有钱,他们还能更有钱嘞!就等蛇口的地一上马,批发市场一盖,那才叫真正的好日子!
然而,她的畅想却并不顺利,高元珍和王满银的厂子也是刚换了一套新设备,花出去好几万,手里基本没钱了。没借到钱,顾学章真发愁了,这六万块就是贷款也贷不下来。
孩子有孩子的开心,幺妹再懂事终究还是个孩子,大人不说,她也没发现爸爸妈妈居然正在为钱发愁。倒是晚饭的时候,顾老太又在说让她老二姐来家当保姆的事儿。
不过,这次不是来照顾汤圆橄榄,而是老二家的小八斤,因为陈丽华要去上班了,姐弟三个月份相近,调皮程度也是一样的,崔顾两位老太太压根顾不过来。
顾老二也知道二姨妈的德行,自然不同意,惹得顾老太好生伤心,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没良心,连自己二姨妈都不管了。
顾老二和陈丽华嘴皮子不利索,有心反驳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生气的干瞪眼。
“妈又说什么话,你想管二姨妈,二姨妈以前管过咱们家没?”
“你!”顾老太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气儿子当着这么多人面不给她面子,更气她在儿子们心目中的地位大不如前,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饭没吃完噔噔噔跑上楼睡觉去了。
这老太太虽然爱生气,可她的气不会妨害别人,不会撒泼骂街摔门砸碗啥的,她就气呼呼的不理人,跑房间去。所以,两个儿媳虽然对她有意见,但都还是尊重她的。
这就是顾老太的神奇之处,刚开始见面的人,谁不她一句“大方爽利”?可渐渐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爱管事儿,说好听叫爱操心,不好听那就是控制欲强。她想让两个儿子还像没结婚前一样,乖乖的她说啥就是啥,家里大事小事她怎么安排都行。
可结了婚的男人,对小家庭多了责任心,要还听她的,那老婆咋办?
婆媳双方本就是天然的“敌人”,这么你来我往,就像你打我一拳,你吐你口水,不用多久,再通情达理的女人也无法和平相处了。
好在,顾家兄弟俩都是拎的清的,不跟着老太太胡来,媳妇儿该疼还得自己疼,亲娘该孝顺还得自己孝顺,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至少明面上还是和睦幸福的大家庭。
晚饭不欢而散,顾学章心情更不好了,一个人坐桌前喝了两杯闷酒,夹出一碟腌鱼,心不在焉的吃着。
中途崔老太进来,给他热了一下菜,“少喝点儿,明儿还上班呢。”
对他,崔老太虽然关心,可终究不会像对亲儿子一样,要是崔建国三兄弟喝酒,她直接上去把酒杯摔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没一会儿,黄柔抱着孩子进来,“怎么还喝,当心胃,差不多快收了。”
“嗯,你们先休息,累了就把孩子给妈,让她洗澡去。”
条件好了,小屁孩也讲究了,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洗屁屁。他们小时候,哪有水洗?父母哪有闲工夫洗?都是一张尿布兜一天,屎尿沉甸甸的才给换下来,舀两瓢凉水冲冲,完事儿。
这还是小月龄的时候,过了三四个月连尿布也没用的,直接穿条开裆裤扔地上玩儿,很多孩子都是自个儿拉的屎自个儿吃,哭到睡着再醒来,父母都没时间照看一眼。
想想,孩子们真是越来越幸福了。
他做父亲的,图的不就是这个吗?让孩子站在自己肩膀上摘苹果,摘他们曾经不敢想的苹果。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顾学章以为是妻子又折回来了,“你也累了一天,乖,好好休息吧,不用等我。”
脚步声一顿,绕到他对面坐下。
“哥?”
顾老二“嗯”一声,拿起烧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怎么,还没凑到?”
“嗯。”
虽然兄弟俩很少专门聊天,可二哥知道他正在凑钱,而且是六万。
“如果凑不到,是不是那块地就不是你们的了?”
顾学章摇摇头,那个香港人还算好说话,虽说是港商,可以前也是广东人,甚至祖籍还是石兰省的,其实地已经算他们的了,只是当初写的欠条上有利息,超过一个月,一天就是上百的利息,开不得玩笑。
顾老二松口气,“哦,这样啊。”
他又闷头喝了一杯,随便吃了两口桌上的冷菜。
顾学章也不说话,心绪复杂,一会儿是凑钱的事儿,一会儿是亲娘,一会儿是老婆儿女,一会儿又想到工作……没有特别哪一件事让他郁闷,可心情就是闷闷不乐。
忽然,顾老二又喝了一杯,心一横,“不就六万嘛,我给你。”
“嗯?”顾学章一愣,下一瞬立马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要盖房子吗?”
总住在弟弟家不像话,尤其是拖家带口的住,顾老二自从分到五万块分红后就在跟陈丽华商量盖房子的事儿,地皮也买了,工人也请好了,就等看个黄道吉日动土。
顾学章不是没想到跟他们借,可崔家三兄弟的房子已经开始盖上了,分红刚够花用,亲哥的也准备动工了,他总不能自私的让他们停工,先把钱凑给他吧?
而公账上的钱,厂里规章制度写得明明白白,任何情况下,任何股东都不允许私自动用。一旦他自己开了这个头,厂里的规矩就得乱套,到时候大家有样学样,好好个厂子变成私人提款机,那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
顾老二的叹气声把他思绪拉回来,“我大不了再等一年,你们搞事业要紧。”
“可工人都请好了……”
顾老二把眼一瞪,“请好又怎么着,大不了赔他们点误工费。”
“可明年……物价上涨得厉害,到时候说不定得平白多出几千块成本。”砖瓦沙子水泥石料人工,哪一样都在涨。
顾老二满不在乎的摇头,又闷了一口酒,“咱们是兄弟,妈当年逼着你把房子给我,我这心里愧疚啊……听我的,明儿给你取钱去。”
顾学章也就不推辞了,把二哥的情默默记在心里。他又喝了两口,忽然想起来,“那你跟二嫂商量没?”
可别因为这点事坏了他们夫妻情分,通过妻子生气的事,他也算长教训了。
“放心吧,还是她主动提的,要不我还没想到呢。”老二咂吧咂吧嘴,喝太急,有点上头了,“我跟你说,你嫂子那胸怀,那脾气,好着呢,真正的贤内助!”
他不常说话的声音里,是得意。
顾学章笑着点头,“嗯。”
不过,总不能只听他夸嫂子吧?
“我家阿柔也是贤内助,又有才华,咱们从不吵架,有啥事都是好商好量的这么多年就没红过脸。”
“嗯,你嫂子也是,她啊……”
“对,我家阿柔……”
得,兄弟俩喝上头,竟然吹嘘起自家老婆来了,你一句我一句,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客厅里看电视的众人听见了,顿时哈哈大笑。
顾老太躲楼上睡不着,也被气笑了,得得得,喝醉了都记着你们老婆好,就她们好,老娘不好是吧?不好谁给你们带孩子?呸!明儿老娘就回村去,让你们自个儿带带试试,不然你们以为带娃跟吃饭喝水似的轻松!
她翻个身,闭上眼睛,正要数绵羊准备入睡,忽然听见敲门声,“谁啊?”
“妈,是我们。”黄柔和陈丽华对视一眼,笑着说。
顾老太心口一跳,儿媳妇来干啥?莫非是要看她笑话?看她是不是气得以泪洗面痛哭流涕?哼,想得美!
她是谁?
她可是牛屎沟最收受人尊敬的妇女主任!能让她们看了笑话去?她偏要让她们看看她容光焕发心情愉悦的样子!
顾老太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一面迅速的梳理头发,一面装腔拿调的问:“干啥呀?大晚上不睡觉,我老咯,不如你们精力好……”
开门前,她还得对着镜子照照,确保已经挂上最愉悦的笑容,又从三门柜里小心翼翼拿出乖孙女给她买的丝巾,金黄色绣梅花的,那可真是漂亮得没话说,高档得整个大河口再找不出第二条!
于是,黄柔和陈丽华看见的就是一脸笑意,大晚上的脖子上还绕着一条丝巾的婆婆……这,啥情况?
嘿嘿,看吧,傻了吧?顾老太得意的翘起嘴角,“怎么,有事?”
陈丽华赶紧递上一个大碗,里头是一碗浓黑的红糖水,飘着四颗白嫩嫩金黄黄的荷包蛋,“妈没吃饱,再吃俩红糖蛋,补补身子。”
“对,补补,快别让幺妹那小馋嘴看见。”
儿媳俩你一言我一语把东西塞她手里,又说了几句宽心的话,赶紧下楼了。而顾老太,哪还想得起生气哟?她生啥气,生也是生那俩臭小子的,儿媳妇待她好着呢!
当然,有好东西她肯定是要把孙女叫来分享的,气归气,孩子是好孩子,她摸了摸心爱的高档丝巾,不无得意的想。
于是,这一晚,崔绿真在睡前又被灌了大半碗红糖蛋,甜得她都担心会得蛀牙啦!
第二天取到钱,顾学章很快抽最近的周末下蛇口,把钱付清,四亩天价地才真正属于他们家。
有了地,幺妹开始计划她的批发市场雏形,现在国家对摆摊已经初步放开,虽然不要求个体工商户执照,可各部门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全国各地很多地方肯定都有极大的商品需求。
而商品种类那么多,衣食住行各行各业的需求缺口都很大,那到底应该做什么呢?当然,无论做什么,前提都是要做好长久作战的准备,前几年肯定挣不了几个钱。
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
食品的话,蛇口的优势是各类进口食品,高级食品食材,可对目前全国的人均收入来说,这一块的缺口应该不算大。
住的话,各类基建材料各省各地都有,犯不着大老远跑蛇口去进货,倒是建筑用的精细材料,譬如装修用的涂料、油漆、瓷砖、水管、电线……这些现在国内还没有统一的市场。
行就是交通工具,无论是汽车还是自行车摩托车,都是需要很大成本的,他们家没有条件支持长久作战。
最后只剩“衣”这块,随着经济发展,精神文化生活的丰富,人们对穿着的要求越来越高,服装缺口有多大?幺妹不敢想象,她只知道,几百双尼龙袜就让阳城市的女人乐疯了!
做服装批发肯定能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