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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突然了,那可怕的影子仿佛突然之间闯入她的心里,吓得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更怕声音会引起它的注意,来吃了她。
直到闪电一过,世界又重新陷入黑暗,幺妹才松口气。
可是,地精灵敏的听觉和嗅觉告诉她,那东西还在。她还能听见它舔爪子的声音,是舌头刮在毛上的黏腻感,还有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腥臭味!
幺妹吓得,赶紧推推黄柔,“妈妈妈妈。”
“怎么啦,要尿尿吗?”黄柔打个哈欠,揉了揉困顿的双眼,在她肚子上轻轻的摸了摸,发现她的身体居然在发抖。
这才赶紧睁开眼睛,“怎么啦?”
幺妹不敢说话,因为又在打雷了,一般雷声后不久,天空就会被撕裂,闪电就会出现,天地万物都被照亮……而它,肯定就能看见她。
她“嘘”一声,指指窗子,往妈妈怀里缩。
黄柔忙抱着她,“怎么啦?还怕打雷吗?你现在是五岁的大孩子了呀。”她只顾着抱着她安慰,鼓励,一般这种时候她就会勇敢起来。
可今晚很奇怪,她只是缩她怀里颤抖,“不要,妈妈不要,我怕。”
“好好好,妈妈抱着你,可总得出去尿尿的吧?我抱你出去,就在屋檐下尿,怎么样?”
幺妹也分不清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或者是想说点什么,她张了张嘴,紧紧抓着妈妈的手臂。
“卡擦――”在她的惊恐中,闪电如期而至。
而玻璃窗外,是熟悉的院子,高大的冬天也不落叶子的牛卵树……咦,那东西不见了?
她赶紧从妈妈怀里出来,指着窗户问:“老鼠呢?”
“什么老鼠?”
幺妹动用她的地精灵力,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了,她终于松口气,劫后余生似的,“跑了,跑了就好,它一定是知道小地精不好吃就走了。”
黄柔:“??”
她觉着,闺女一定是白天见到什么,自从买完麻叶酥回来,她就不对劲,现在还做噩梦了。莫非梦见怪物要吃她?这是每个孩子都会梦见的,她倒是笑了,“原来小地精也有怕的东西呀。”
她紧紧的把小心肝儿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脯子去暖她,“妈妈在呢,一直在,不会让怪物吃你的。”
“真的吗?”
“真的,你是我的宝贝呀,怪物不敢吃妈妈的宝贝。”
小地精这才又松一口气,是呀,她妈妈这么厉害,会做这么多事,怪物肯定都怕妈妈!
她赶紧小猪儿似的拱进妈妈怀里,“妈妈我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世界第一爱你哟。”
黄柔心都被她暖化了,她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小宝贝?
不过躺了一会儿,幺妹开始觉着尿胀了,“妈妈,我想尿尿。”作为一只谨慎的地精宝宝,她是再三确认过,外面没有怪物才想出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雨居然停了,院里湾了不少水,她直接尿在水里,溅起几朵水花,大白鹅“嘎嘎嘎”的叫起来,似乎是在回应她。
唔……没被吃太好啦,一切都还是她熟悉的,喜欢的牛屎沟,她就要在这儿,快快乐乐的长大啦!
重新躺回炕上,黄柔顺着她的背,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聊起天来,“跟妈妈说说吧,是什么怪物吓到你啦?”
她用手在妈妈身上比划着,“有这么高,圆圆的短短的耳朵,有尾巴,脖子很长,四只小短腿儿……”
黄柔“噗嗤”一声乐了,这不是黄大仙吗?学名黄鼠狼,她在北京时也只在书本上见过,是来到牛屎沟后,有一年田鼠特别猖獗,农民种下去的玉米种子被它们掏出来吃光光,稻谷也让它们吃了大部分,甚至有胆大的,居然敢跑进人家里来,偷吃腊肉腊鸡和粮食,特别坏。
“可这么坏的田鼠,你知道是被什么吃掉的吗?”
幺妹试探着问:“难道是黄大仙吗?”
“对,它帮人们吃掉坏老鼠,你说它是坏动物还是好动物呀?”
“好动物。”
“所以啊,咱们不用怕它,它进咱们家门,说不定是来帮忙捉老鼠的呢!”
妈妈说的好有道理呀,可是……她能感觉到,她看见的那只黄大仙也喜欢她,却不是静静阿姨对她的那种喜欢,而是……嗯,就像她看见一只大鸡腿,她也喜欢,可她不想把鸡腿放在心窝子里捂着,不想给它洗澡穿衣服,她只想大口大口吃了它!
“妈妈,黄大仙想吃我。”她委屈巴巴的说。
黄柔又笑了,“怕啥,它只吃老鼠,不吃地精。”
“真的吗?”
她虽然比普通小孩子聪明,可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地精,都经验不足,心里一会儿怕怕的,一会儿又觉着妈妈说的有道理,她不用怕……哎呀,纠结着,纠结着,她就睡着了。
大年初一,春晖起了个绝早,天边刚冒出鱼肚白,她就打开堂屋门,在门框下捡到六毛钱,这叫“开财门”,放一串炮仗,新的一年崔家一定会红红火火,财源广进。
可是,今天有点奇怪,她在院子里闻见一股奇异的气味,说臭不算臭,仿佛带着土腥味。像什么从土里钻出来的东西,在院子里待了一夜似的。
她怀疑,是昨儿被死猪臭熏久的心理作用。
没一会儿,崔家大人们都起了,黄柔打一盆冒热气的洗脸水给婆婆,“娘今儿去公社看看吧,听说有舞龙的呢,家里我来看着。”
三个嫂子早早的换上新衣服,迫不及待就想出门了。舞龙和舞狮子的可不常见,每三年才一回呢。前几年崔家穷的时候都风雨无阻的倾巢而出,今年条件好了,更应该去去。
“你不去吗?你要去就我看家吧。”崔老太虽然心动,但还是先问她。
“不去了,幺妹昨晚梦见黄鼠狼说了许多胡话,我在家陪她。”
崔老太把毛巾放回盆里,“咋啦?梦见黄二爷啦?”
黄鼠狼,石兰省叫“黄大仙”,也叫“黄二爷”,是一种敬称,因为据说这种动物有灵性。
准确来说不是灵性,是邪性。它能帮忙捉田鼠,可它也爱偷鸡,上至五六斤的芦花大公鸡,下至刚出蛋壳的小鸡仔,它都能偷能吃。而它还拥有神奇的肛腺,会放臭屁,这种屁闻不得。
邪乎的是,农村女人,谁要是见到它,还闻到它放的臭屁就会生病,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甚至手舞足蹈,乱打乱骂,口里叨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事儿。
所以,农村人对它都是又敬又怕,最好别遇上。
崔老太赶紧仔细的问幺妹说了些什么胡话,说了多久,还怪黄柔怎么不连夜叫醒她。啥舞龙舞狮子,就是有钱捡她也不去的,赶紧进耳房看孙女。
小丫头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眉目舒展,还打着轻微的小呼噜,一只腿压在被子上。
崔老太紧张的摸了摸她脑门,又在屋里看来看去,想起什么赶紧上堂屋拿来一沓厚厚的黄纸,几炷香,在她炕边挥舞着,念叨着……没一会儿,把纸钱烧掉,又煮来两个白水蛋,在幺妹脸上脑门眉毛鼻子一路滚到脚跟,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热乎乎的鸡蛋,熟悉的香喷喷的鸡蛋味,幺妹很快被馋醒了,咧嘴一乐:“奶奶,妈妈。”
“赶紧的乖孙女,赶紧把鸡蛋吃下去。”滚过一遍的鸡蛋,早被她捏得乌漆麻黑,可幺妹不嫌弃奶奶啊,奶奶让吃她就吃。
做完这一套仪式,崔老太终于舒口气,鸡蛋会黑,说明她体内的黄鼠狼邪气被鸡蛋带出来了,没事了。
“今儿别让她出去玩儿,就在院里待着吧。”
黄柔点头答应,其他人吃过早饭,欢欣鼓舞,迫不及待的出门了。杨发财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辆手扶式拖拉机拉客,每人五毛钱就能坐到公社,虽然贵是非常贵,跟宰客差不多……可大年初一大人孩子身上都有几毛几块呀,不用走一步土路,新衣服新鞋子就不用沾灰,大家都抢着坐呢!
他的拖拉机“突突突”的,拉了一波又一波,崔老太坐槐树下,跟其他人数着呢,就这么半天工夫他至少挣了三四十块!
“呸!尽坑自村人钱!”有人愤愤不平的骂道,“他还真敢狮子大开口,要我啊,宁愿走着去,也不让他赚黑心钱。”
崔老太也觉着五角的车费太贵了,可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人家坐车的都没话说,她也就不多管闲事了。主要是心里还记挂着宝贝乖孙女,待不住,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准备回家去。
“诶,听说没?张大力家的鸡全死了。”
“啊?不是说张爱国家的吗?”
“诶,我怎么听说的是张乙牛?”
崔老太赶紧回头,“好端端的咋死啦?”她不由得想起顾家的鸭子。
农村人养只鸡鸭可不容易啊,精心伺候一年,说死就死了,外人听着都跟心里被剜走一块肉似的。
“听说是黄二爷来了,村尾死了好几家的,村头的也死了,不知道啥时候就得轮到咱们中间几家……我明儿得让老大媳妇把鸡带她娘家去,躲躲。”
其他人纷纷附和,要不是今儿不能串门,大家都想立马就带鸡鸭出去避难呢!
崔老太的关注点却不在鸡鸭安全上,“黄二爷真来了?”
“来啦,那天李家那小子看见了,好大一只嘞!”
得,崔老太明白了,原来幺妹没说谎,也不是做噩梦,她应该是真真实实的看见黄二爷了!要真看见,那可不得了,她光叫魂是不行的,那邪气说不定还在她身上,得赶紧回去看看。
她两只大脚跟充足了电的马达似的,“咚咚咚”往村中去,一路走一路寻思,今年的黄鼠狼可真够猖獗的。这么多人都见过,说不定不止一只呢。
她在牛屎沟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才见过两次,加上这次勉强算三次吧。那东西邪乎,平时都是躲在地洞里,更何况又是大冬天,轻易更不会露面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引得黄二爷频频光顾牛屎沟。
她进门的时候,黄柔正在院里看书,写总结。现在学校管得严,动不动就让交报告,写总结,哪怕是放寒假也不能例外。
“娘回来了?”
崔老太“嗯”一声,迅速的进了耳房,“幺妹呢?”
黄柔一愣,“在屋里睡觉啊。”因为不放心,她每隔一会儿进去看一眼,十分钟前才刚看过的。
事实是,崔绿真真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