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请来的宾客半数是朝廷官员,这些人学的是孔孟之道,对怪力乱神一说敬谢不敏。
由于众人心态相似,递给圣女的书信十分有限,书写者多半抱着游戏的心态。即便写了烦恼,也不过是家长理短,儿女情长。
眼瞅着书信见底,伺候圣女的白衣人邀请众人玩一个游戏。他们若是不信圣女有通天之能,可以站出来写一个数字在纸上,圣女也写一个数字在纸上,看两人写的是否相同。
最爱凑热闹的肖国公第一个站出来,他背对圣女,面对众人,写了一个四。并大声道:“圣女,该你了,看看我们是否心有灵犀。”
圣女端坐舞台,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声音,道:“我与阁下永远不会心有灵犀。”说罢伸出四个指头问众人,“纸上写的可是这个数字。”
肖国公扭头瞧了一眼,惊叹,“厉害啊,还说我们不是心有灵犀?”
就在这时,有个顾姓官员道:“在下也写了个数字,还请圣女写一个。”众人朝他看去,为了防止被白衣人看见,他用筷子蘸酒写在桌上,又用酒盅盖住了那个数字。
圣女笑笑,低头在纸上写了个数字交给站在的白衣人,那人拿着纸走到顾姓官员身边,“可以揭开了吗?”
顾姓官员揭开酒盅,只见他在桌上用酒水写了两横。白衣人同一时间打开纸张,上面也是两横。
白衣人道:“数字二,和圣女写的一样,还有人要继续吗?”
很多先前没写烦恼的宾客被撩拨得跃跃欲试,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相信舞家班确实请来了一个神乎其神的圣女;要么破解圣女这两出游戏的奥秘。
就在众人心思浮动想着要写个什么数字时,肖国公忽然道:“不好玩,不好玩,神神秘秘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要听戏,今儿不是有新人登台吗?”
在场众人就肖国公品级最高,他一开口,舞家班的人识趣退下。
紧接着,丝竹声起,等在舞台后方的崔凌霜在汪弟鼓励的目光下走上了舞台。
只见她甩着水袖张口唱道:兰花指捻红尘似水,三尺红台万事如歌吹,唱别久别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愿谁记得谁,最好的年岁……风雪依稀秋白发尾,灯会葳蕤,揉皱你眼眉……
曲是新曲,调子平平,她唱的倒也像模像样。起码素爱听戏的肖国公没有撵人,甚至赞了句,“身段不错。”
王妍依旧沉浸在圣女带来的震撼之中,听到肖国公的话,她瞧了眼台上那人,随口道:“听闻这是汪弟新收的学生,整个京城都在传裴相落得那般下场同汪弟有关。你这徒弟胆子挺大,人人避之不及的,他却想着花钱去请。”
裴仁玉与汪弟那点事儿,李修十分清楚。不爱听曲的人难得朝舞台上多瞧了几眼,一瞧就瞧出了问题。只听“砰”一声,他竟失态的打翻了酒杯。
“怎么了?”王妍惊呼。他掏出帕子擦拭着衣裳上的酒水,随意地朝肖国公那儿瞧去。桌上几人顺着他的目光也瞧了过去,就见肖国公正搂着个美婢上下其手……
王妍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
其他几人意会的笑笑,觉得李修先前肯定看到了比这还要过分的举止,这才会在席间失态。在这些人眼中,李修品行不错,甚少出现在风月场所,他不习惯肖国公这等举止实属正常。
崔凌霜唱的是一女子跟在主人身边,关系亦仆亦情人,喜怒哀乐全都系于主子。他们的关系并不被家族接受,当夜深人静,她跟自己的主子表白,愿与情人同生赴死……
浓墨重彩的打扮遮住了面容,唯有身段在戏服的包裹侠窈窕纤细。
李修用一招祸水东引转移了众人对他的关注,若不是无比熟悉崔凌霜,他抓破脑袋都想不透这女子居然敢登台献唱!
还好没人发现这事儿,若被人看出世家大族的嫡女居然同下九流的戏子般登台献唱,崔凌霜的名声全完了。
紧张之余,他听得十分认真,自以为的想着崔凌霜登台献艺肯定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由于不懂戏曲,很多唱词听不懂,还会出口问问其他人。期间无论和他人交谈什么,他的眼神都不曾离开过崔凌霜的身影。
他是主,其他人是宾,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其他人的观察之中。待崔凌霜唱完下场,几乎所有人都说要打赏唱曲的女子。
打赏是戏园子里的风俗,几乎每家戏院的台柱子都靠打赏挣钱。
他听到这规矩又着急了,先前隔得远,崔凌霜又化了浓妆,众人一时看不出身份。打赏可是往近处看,若被别人看破那该如何?
天不算热,一向镇定的人居然急出一头毛毛汗。惹得王妍起了疑心,问:“你很热?”
他借口道:“不胜酒力,今日喝的有些急,我去去就来。”说罢,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就朝后台行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崔凌霜跑出来领赏。
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他替崔凌霜着急的时候却忘了这人的身份。崔凌霜是西凉候夫人,她既然敢登台唱曲,自然做好了应对所有意外的准备。
李修刚走了没几步,素秋穿着戏服前来领赏。见状,他松了口气,微微朝素秋颔首,脚步不停地走向后台。
汪弟早已等了半天,见他就道:“大人,请跟我来……”七拐八绕之后,两人来到长春堂后厨。汪弟识趣的走了,他推门而入,就见崔凌霜早已换下戏服,正站在灶前煮东西。
“来了?长寿面一会儿就好,吃完在走。”崔凌霜面上的彩妆还未擦净,大红色的口脂与被粉黛勾勒出的眉眼让她看起来妖艳妩媚。她说着就从热锅里挑出汤面,又将煎好的鸡蛋放在面上……
此情此景像极了妻子等待晚归的丈夫,沸腾的汤锅,煮好的长寿面,如此具有烟火气息的景象让李修不禁入了戏。
他无视面条,握住崔凌霜的手轻声道:“你本是崔氏嫡女,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崔凌霜不明白此话何意,在她来看,煮面或是唱戏,与委屈无关,仅仅只是她高兴这样做。
元宝说得对,这些年来她从未真正活过,所作所为都为了报仇或者报恩。先前站台上,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女子,用一曲唱词勾勒出山盟海誓,悲欢离合,情情爱爱。
那一刻,她忘了上辈子欠下的种种,心头只觉无比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