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最大的优点就是肯听人言,梁意的话让他认真的审视了自己在崔凌霜心中的形象。
秦楼楚馆,酒肆花坊,似乎从来少不了他的身影。时间一长,即便他什么都没干,全都是做戏,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难怪崔凌霜会对卫柏死心塌地,对他不屑一顾。他的好早已被坊间流言毁了大半,剩下的不过是夫妻离心,同床异梦。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为什么想护住的一切到最后全都灰飞烟灭?
也许是他自大,以为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却不想一步错,步步错。也许是他心软,明知身边人不好,依旧天真的以为他们能改。
往事走马灯般一幕接一幕的浮现在眼前,他忽然说了句,“先生,商船的事情劳烦你了。”
梁意知道谢霁徘徊在碧落山附近肯定有事,原以为是为了崔凌霜,现在却打消这个念头。
他试探性的问:“世子爷,你要等的人等到了?”
谢霁摇摇头。
一晃半年多,至今没等到呼罗烟,连最有希望找到她的舞家班也离开碧落山去了洛川。与其无止境的等下去,倒不如先发制人想想该如何解决西凉隐患。
他道:“先生说得对,西凉必反,我是时候回去了。”听他这么说,梁意不喜反忧,忙道:“此事从长计议,切莫冲动。”
谢霁无声苦笑,老侯爷要他忠君爱国,绝不背叛大燕。生父谢威却一心想背叛大燕投靠羌人,并为此与他势如水火。
最尴尬的是,为了保住谢家基业,他纵有无数证据证明谢威欲反,却不敢呈报给皇上。一是怕怪罪下来谢家不保,还有是怕失了圣心。
一个连自己父亲都出卖的人,又怎么会忠诚于国家?
这话听着是不是很有道理?
他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很多,即便圣上当时没这么想,也会因朝臣反复提起,慢慢生出这种想法。
上辈子就因为顾虑太多,他最终选择私下解决所有能促使谢威谋反的人和事儿,造出谢威忠君爱国的假象。
活该他倒霉,卫柏之所以诬陷他谋反,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谢威“忠君”,阻挠了王澄的改革之路……
沉吟了半晌,他道:“这次回西凉只怕得里应外合演出苦肉计了。”
梁意眼睛一亮,问:“你打算把事情捅到皇上那儿去?”
谢霁点头。他又问:“那京城谢家……”不等他把话说完,谢霁道:“祖父和母亲都已离世,剩下的不过是些靠祖业庇荫的蠢物,与我何干?”
边关守将,其家属多半留在京城。对外是圣上恩赐,荣耀光鲜,以此保护家眷安全不被外敌所擒;实际上是人质,一旦守将叛国,其合家老小必定死于京城。
老侯爷伤病缠身,回京荣养。谢威远赴西凉,继承爵位。
不到一年,老侯爷就接到边关密报,说谢威与羌人来往密切,似有不轨之心。
老侯爷写信斥责谢威,没料到谢威不但不改,反而借口整顿军务将老侯爷的亲信全部踢走……
事已至此,老侯爷拿谢威没有办法。为了谢家满门,他提前请封世子,并坚持死后葬回老家,由谢霁守孝五年。
五年,谢霁名为守孝,实则悄悄去了西凉调查关于谢威的一切,并联系上了老侯爷旧部。
谢威也知道谢霁在西凉,却拿这个儿子没有办法。
老侯爷临死之前干了件谢威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他让人把兵符偷走交给了谢霁。此举给谢威平添了不少麻烦,若真要谋反,肯定会有将领只认兵符不认人,他调动不了所有守军。
梁意见谢霁心意已决,忙趁月色将藏在心中多年的主意和盘托出。
“先生早料到会有这一日?”
“世子,不管主意多好,也得你下定决心。若你心存侥幸,对谢威还存有希望,这些话我永远不会说出口。”
谢霁怅然,上辈子他确实没能听到这番话。
“先生,对不起!”
梁意笑了,常年堆积在眼角的皱纹却是舒展的。“世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谢威的罪过不该由你背负。谢家的基业早已被蠹虫蛀空,那个华丽破败的空壳值不得你付出一生。”
“先生,我想大醉一场。”
梁意摩挲着下颌,道:“我对船员极其严苛,船上不准饮酒,世子怕是要失望了。”
谢霁弹了弹袍角,“这酒先欠着,改日再来叨扰先生。”
梁意拱手作揖道:“世子一路小心。”
谢霁走到门外了,又扭头道:“洛川的事儿有劳先生了。”相比他要做的“大事”,洛川的事儿只是小事儿。忽然来这么一句,大抵是要梁意保护好崔凌霜,不能让其有事儿。
梁意心知肚明却不点破,道:“我会差人去杨家提亲,世子爷等着迎娶即可。”
谢霁点点头,满腹心事无人可诉,只能安慰自己,杨家姑娘能弹出那样一曲《十面埋伏》想来定是不俗之人……
转眼又到了年底,崔凌霜整日躲在屋里不是篆刻就是临帖。外面有顾老太爷帮衬,大半年时间居然没发生什么烦心事儿。
张桐来的时候她正巧自己刻了一枚印章,献宝似地递给张桐,“师傅,你觉得怎么样。”张桐被她灿烂的笑脸闪花了眼,哪有心思细看,忙不迭的别开头,道:“世子爷回信了,说他过几日会来碧落寺。”
崔凌霜写了封信给崔凌月,她没让三房转交,而是把信给了高涵,请其帮忙转交。
高涵什么身份,从张桐那儿拿到书信之后,他气得咬牙切齿。半晌才问:“二姑娘还说了什么。”
张桐道:“二姑娘说山上有好茶,爷若查不出什么,又闲的无聊,不妨去她那儿喝杯茶。”
闻弦歌而知雅意,崔凌霜这番话可是说到了高涵心坎上。
圣上的意思很明白,河防舞弊案要认真查,最好能查到相国裴仁玉头上,借此打击旧党一系。
领命之后,他克服各方压力,铆足劲儿查。相比前两个钦差,他的境遇更加糟糕,前面的钦差不过是找不到旧账,或者存放旧账的地方失火等等。
他这里是查谁谁死,一举一动都在别人预计之中。
原本就是桩旧案,查找线索非常困难。如今所有线索都断了,还真应了崔凌霜的说法:毫无头绪,闲得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