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部门有没有做过调查,天水全市到底有多少农村,到目前为止人均年纯收入还在15oo以下的?”王鹏沉默许久后抬头问邱建文。[[<
邱建文想想说,“按这个标准,保守估计就有近十万名学生的家庭。”
“如果这些学生的书本费和杂费都免除的话,每年需要安排多少财政资金?”王鹏问。
邱建文吓了一跳,脱口道:“全免的话,一年就是三千多万,搞不好就是四千万。如果一次性倒也罢了,每年拿出这么多钱,也得经济总量跟上去才行,不然负担不轻!”
王鹏忽然笑道:“你不要跟我哭这个穷!南岸报到省里这么多土地,这几年基本都是依托关系划拨出去,让那些开商赚了大头,有些地甚至拿了几年了,到现在还是一片荒滩。如果你把这些地都挂上墙在全国范围招标拍卖,以天水的城市定位,还会是这个价格吗?这些钱放到财政上,你想想能做多少事?”
邱建文闻言尴尬地笑了笑,没敢接腔。
“还有,党委政府各大机关单位今年开始停下来的基建项目,光建设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财政资金,就不要说他们占用的那些优质土地资源背后的无形价值了。”
王鹏这话一说,邱建文背上就冒了汗。
书记一句话,他这个市长具体执行的时候,要面对的可就是下面一大帮人。各地在大兴土木的时候,天水却反其道而行之,把楼堂馆所项目能停的都停了下来,钱是节约了不少,但下面的怨言四起也不假。
看着邱建文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王鹏也有些不忍,“觉得很为难,是吧?”
邱建文心想,废话,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面上却不能把话说出来,只好哼哼唧唧含糊地应着。
王鹏嘿嘿笑起来说:“要不要我给你支个招?”
邱建文眼睛一亮,但很快又犯疑,想着王鹏凭什么这么好心帮自己?
王鹏一眼看穿邱建文的心思,喝口茶道:“话说回来,帮你也等于帮了我自己,对吧?怎么说我们俩是班子搭档,你那边干得不顺利,我这里也头大。”
邱建文暗道,原来你也知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
“书记有什么好招?”他觉得不能再闭嘴不言。
“前两天在京城,顺便见了几个朋友,谈到南方一些城市在开规划上,思路很广阔。”王鹏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城市建设已不仅仅是政府单方面的事情,参与城市开的开商们也承担了不小的作用。”
“开商?”邱建文呵呵笑起来,“王书记,别开玩笑了,开商都是铁公鸡,只有他们吃米咽虫,没见他们拔过毛。”
“你这话不对。”王鹏摇头,“开商也分良莠,有担当的开企业,对承担社会责任这一点,还是相当赞成的。”
“怎么个承担,捐钱?”邱建文像是想到什么,狐疑地看向王鹏。
“我们都清楚,对于政府来说,一个区域的开,是项系统而庞杂的工程,捐款这种事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王鹏说,“我说的,是项目配建!”
“项目配建?”邱建文愣住了。
“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收了这么些年的配套费,但事实上进账的资金微乎其微,为什么?”
“……”邱建文心里当然明白原因,但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讲,无疑是承认自己在这项工作上没有把好关,他没法开这个口。
王鹏笑了笑道:“不得不承认,在我们这个国度,甚至在整个亚洲地区,都是相当看重人情的。这种人情延伸到工作上,很多事情就出现执行不到位的情况,你遇到过这种问题,我也遇到过,咱们都不必避讳。”
邱建文尴尬地笑笑。
王鹏又道:“与其让一项制度名存实亡,我们为何不改变策略?更何况,改革开放这些年,建设领域一路高歌猛进的同时,建材价格也是一路高涨,前些年制订的配套费标准,早就赶不上实际需求量了,政府却死抱着这项政策被人诟病,得不偿失啊!”
“也就是说,用项目配建的方式替代过去的配套费?”邱建文有点开窍了。
王鹏点点头,“结合我先前所说的土地拍卖,你还能想到什么?”
邱建文站起来转了个圈,朝王鹏指了指说:“大规划!把整块区域的控规设定完整,除了必须由政府自建的项目外,城市配套项目都列入土地商业开的配套,让开商一起承担社会责任……”
王鹏微笑着看向侃侃而谈的邱建文,暗中感慨对方不愧为搞城建出身的市长,只要想通了关键因素,举一反三的水平绝不在自己之下。
邱建文确实是越说越兴奋,原本只是想来向王鹏倒倒苦水,看看教育局这个合并农村完小的方案怎么完善,没想到谈来谈去,竟谈出新花样来了。
说到最后,他不由得笑着对王鹏说:“每次到你这里,总能学到点招术,我真是服了!”
“这话言之过早。”王鹏提醒他,“各地情况不一样,人家能用的方法,在我们这里起不起作用很难讲。这不仅和考虑问题的角度、看待事物的态度有关,也和地域文化、生活习惯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可以先有这个想法,具体怎么做、在多大的范围内做,还是需要试点后看效果。”
“你说得对。”邱建文说,“我回去好好想想,再和其他同志一起扯扯,酝酿出点眉目了,我们再作进一步讨论。”
王鹏随即说:“今天这个事,最好开个会讨论一下,你看是你那边召集,还是党委这边召集?”
“我来召集吧。”邱建文爽快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已经给我支了这么多招,我总得好好做点事情,把政策制订不到位的地方修正过来。”
“好。”王鹏笑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直接说,我一定支持你!”
邱建文刚想告辞,王鹏突然又说:“对了,老费刚刚来汇报了三件事,我和你通个气。”
“哦?”邱建文想不到费灿阳动作这么快,王鹏刚回来就来汇报过工作了。
“钱志丰的事,我俩在电话里讨论过,就不说了。”王鹏指指座椅,示意邱建文再坐一会儿,“我是想说说另外两件事。”
“你说。”邱建文看到王鹏的面色变凝重了,神经也一下绷紧。
“一是天禾高经营权出让的事。我跟老费说了,这个转让年限长了点,最好有个全面的测算,拿出这么做的依据来,我们不能一届政府五年,把后面一代人的事情都决定了……”
邱建文张了下嘴,但没说话,打算等王鹏讲完他再说。
王鹏却说:“你有话就说吧。后面那件事说起来可能费时一点,先扯了这事再继续。”
邱建文暗暗惊讶,但还是说:“高经营权的事,市长办公会上讨论了几次,意见并不一致,老费有点操之过急。”
“哦?”王鹏目光一凛,“几十亿的项目不是小事情,我的建议是市政府把讨论后的方案拿市委讨论。”
“这个我会把握。”邱建文说,“报市委前,我会先和你通个气,基本意见一致后再报常委会讨论。”
“那这个事情就先翻过。”王鹏说,“我们来谈谈最后一件事。”
王鹏的语气令邱建文感到一丝紧张,他拿起已被他喝空的杯子,放到嘴杯才现没水,又悻悻地放回桌上。
王鹏站起来去拿了水壶过来递给他,然后说:“民政部下来检查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邱建文松了一口气,“全国大检查,这种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光来会接待。”
王鹏勉强笑一下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怎么?”邱建文看着王鹏,一下把水洒在了桌上,又溅了裤腿。
看着一脸尴尬的邱建文,王鹏叹口气说:“我知道,‘9.27’后,你一直担心天水再出什么事。我作为书记,也不希望在自己的任内再出现任何问题。但是,很多事情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总是要来。”
“你在京里听到风声了?”邱建文已经擦干桌子重新坐下。
王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天水有些非公募的所谓慈善基金闹得很不像话,我想你心里应该有点数,这一次虽然是全国范围的检查,但有关天水的检查主要是集中在这方面。这件事,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告诉你的目的,一来因为你是副书记、市长,二来也是希望在检查遇到阻力的时候,你能站在正确的立场上给予检查人员支持。”
邱建文越听越惊心,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通气,而是类似诫勉谈话的性质了。
只几分钟的工夫,邱建文的背上就浸满了汗水,冰凉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抖。
“思想上没包袱吧?”王鹏一语双关地问。
“没,没有。”邱建文说。
但他随即又期艾地看着王鹏,指指天花板问:“中央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