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要坏事。[ 这些日子,他光顾着自己的分配去向和准备金军他们的到来,忽略了长风制药的动向。现在这帮“小黄毛”拦车看着偶然,实则必然与即将要进行的检测有关系。他细想,要进行检测这件事,他只对田张贵说起过,后来对谁也没提及,会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在村口拦车子,除了田张贵和得到消息的药厂授意的,他想不出还会有哪个第三方要这么做。
情形不容他再多想,“胖子,我先下车去处理,你把车倒出去,带着金教授他们回宁城另外安排住的地方,县里不要去了,行李回头你带信让海涛帮忙去取一下。”王鹏作了个简单安排又对金军歉意地说,“金教授,对不住你们,我没把事情考虑周全。等我今天把事情处理好了,明天再把你们接回来。”说着就要拉门下车。
刘胖子立刻叫住他:“车后面有趁手的家伙,你不拿着?”
王鹏摇了摇头,“我是村里的人,就这么单独下去说话,他们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你小心点!”金军担忧地叮嘱。
王鹏下车,刘胖子马上倒车原路退了回去找地方掉头。王鹏看车子开远了,才朝那帮“小黄毛”身边走过去,眼睛却始终瞧也不瞧他们。
“小黄毛”们眼巴巴地看他一个人走过,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只好跟在后面一路尾随。
王鹏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田张贵家,没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喊:“田叔,在不在家啊?”
应门的是田张贵的老婆王银花,“哟,是二毛啊,找你阿叔有事?伊老清早就出去逛哩。”(注释1)
王鹏一侧身从王银花身边挤进了院门,“阿婶,我有点事要寻田叔商量,你忙你的,我在屋里等他。”(注释2)
“哎呀,伊啥辰光回转啊勿晓得,你勿是要等煞哩?”(注释3)王银花三步并作两步在自家屋门前拦住王鹏。
“阿婶,性命交关哦,我今朝是随便怎样都要等到田叔格!”(注释4)王鹏瞪视着王银花,两个人就这么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僵持了老半天,王银花终于软下来,“秦阿花哪会生出你介样的犟鹅头噢!好哩,好哩,阿婶帮你去把你田叔寻回来。”(注释5)
王银花三步一摇,两步一扭地走出了院子,王鹏看着不时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黄毛,有心逗逗他们,便走了过去。
“几位小阿哥也找田叔?”
王鹏突然身子探到院门外,把外面刚想伸头进来看的一个黄毛吓了一跳,只好退回去讪讪地应了声。
“那为什么不进院子里等呢?”王鹏一脸关切地问。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胳膊上有个怪兽纹身的黄毛接口说:“田村长不在家,我们回头再来。”说着作势要走。
王鹏立刻放大了声说:“那不送哦。反正田叔不在,我干脆还是去忙忙检测的事。”
本已转身欲走的一众黄毛,听得王鹏说要去忙检测的事,立刻都收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盯着他。
“怎么啦?”王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长毛了?”
纹身男没好气地问:“你要去检测什么?”
“和你们没关系的事,少问。”王鹏摇摇手说。
“谁说不关我们的事?”纹身男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王鹏走到纹身男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问:“你们又不是石泉村的人,我做什么检测,怎么会和你们有关?你倒给我说说看。”
纹身男愣了愣,正好瞥到被王银花叫回来的田张贵那不满的眼神,心里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王鹏的圈套,不禁有点恼羞成怒。
王鹏看到田张贵就不再理会这帮黄毛,“田叔,我想找你汇报一下污水检测的事,正好这帮小阿哥说他们也找你有事,又说我要检测的事和他们也有关,不如我们一起到你家院里说吧?”
田张贵张双已显浑浊的眼睛里,射出少有的厉色,狠狠地瞪了纹身男一眼说:“进去吧。”
田张贵领着王鹏进了自家的堂屋,指了指凳子让王鹏坐,又指使自己的老婆王银花去倒水,这才张了张眼问王鹏:“这么急寻我,什么事啊?”
“田叔,你也知道,我想给村里的水和空气都做个检测,看看药厂的污染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但是,你也知道,前几次福根叔他们讨说法,都被药厂找人打得不轻。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王鹏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田张贵的反应。
“我能帮你什么忙?”田张贵说话的时候,眼睛老是闭着,眼皮一抬一抬像怎么使力都睁不开似的,“二毛,这事啊,我老早跟你打过招呼,没钱,要命也没用。你要坚持做这个事,也别怪你田叔不帮忙。”
“我不要你做什么。”王鹏连连摇手,“我就是觉得,你和这几位小阿哥既然认识,就帮我和他们说说,请他们帮我保护一下来作检测的专家,不要让药厂的人给打了。”
田张贵没想到王鹏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帮黄毛明明是自己叫人找来对付王鹏请来检测的人,这倒好,王鹏竟要让打人的保护被打的!田张贵心里一阵冷笑,心想,王二毛,你个小崽子,心思动到我头上来了!跟我耍心眼,伢儿还嫩喽。
田张贵嘿嘿冷笑了两声道:“莫说我不认识这几个小阿哥,就算我认识也不会帮你这个忙!田福根受伤,格是伊破坏人家厂里头的规矩,硬要往人家厂里闯,人家防卫过当才伤着伊格。你勿要老拿格种已经平息格事体来挑拨,年纪轻轻做点啥事体勿好(注释6),为啥一定要回来破坏安定团结?”说到这儿,他朝那些个黄毛挥了挥手,“散了散了,该做啥做啥去,没事体勿要到我这里瞎晃。”
王鹏心里那个郁结啊,要说村里的华癞子够无赖,这田张贵身为村长,却比华癞子更泼皮啊,睁着眼说瞎话的本领还真不是盖的!王鹏骨子里的那股倔劲一下上来了,“村长,依你的意思,这污染的事,就算啦?”
田张贵这才张开眼问:“不然你还想哪哈?你能给介多在药厂上班格人饭吃?你能帮国家找来介样的税收大户?二毛,动动你格脑子!我们宁可呛死,也不能饿死!格是原则。”(注释7)
狗屁原则!王鹏心里骂道。
“得,我也不找你帮这个忙。但就冲村长你刚刚那几个问题,我就一定要想法给村里的乡亲找来可以让他们不用呛死,也不用饿死的活路!”王鹏冷冷地说完就大步往屋外走,快走出院门的时候,背后传来田张贵的声音,“小瘟生(注释8),格事体,你办得成,我就不当格个村长!”
王鹏离开田张贵的家,先去找福根叔了解那帮黄毛的来历,又将自己想怎样安排人进来采样的事交代了一下,让福根叔找几个人准备接应一下。然后回家取了自行车,直接去了宁城,但他并没有先去找刘胖子他们,而是去见了江海涛。
“我刚刚帮你去县城取东西回来,你就来了,是不是算好了的啊?”江海涛玩笑道。
王鹏骑了两小时的自行车,累得够呛,抓起江海涛的茶杯先灌了两大杯水,才擦着嘴巴说:“这事有点难办,你得帮我!”
江海涛收起玩笑,也说了句:“我估计到了。”
“怎么?”
“我到县招待所,你那朋友的行李早被人翻得乱七八糟了。”
王鹏心一沉,“他们一直有人跟踪我啊!”说着就从窗口向下张望。
江海涛一把将他拉回来,“跟就跟吧。你先说说,要我干吗?”
“在你爸局里找个人帮忙,我想让金教授他们坐警车去会安全些。”王鹏说出自己的想法。
江海涛和腾云飞不同,腾云飞什么事都要仔细权衡后再做,而江海涛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有了江海涛的帮助,王鹏放心了不少。当晚他睡在碉堡没有回石泉,第二天一早,按照他事先和江海涛商量好的,他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去,江海涛托人用警车接了金军他们后,在宁城兜几圈,确定没有尾巴后再去石泉村采样。
王鹏人还没出城,却被冯天笑拦住了,“好你个王鹏,总算给我逮到了!”冯天笑双手握着自行车的车把,大马金刀地拦在车前方,“你这段日子都死哪儿去啦,害得我差点把宁城都翻遍了!”
王鹏忍不住暗暗叫苦,他现在哪有时间跟这位大小姐瞎磨?但他也清楚,冯天笑这个人,如果不跟她解释清楚原委,一时半会是脱不了身的,除非,“天笑,我现在急着回石泉,没空跟你解释。你要是一定要知道,就坐在车后架上,跟我去石泉,等我回去办完事再把你送回来。”
冯天笑一听王鹏要带她一起去乡下,立刻点头同意了,她才不管他到底要去干吗,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王鹏带着冯天笑,吭哧吭哧地拼命赶路,浑身汗淋淋的,冯天笑在后面悠哉悠哉地甩着两条长腿放声唱着歌,他也毫无理会的心情。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石泉,希望金军他们能顺利进村,自己能顺利和他们汇合,再一起把检测样品带出来。
方言注释:
1、“哟,是二毛啊,找你阿叔有事?伊老清早就出去逛哩。”――伊,他。老清早,一大早。
2、“阿婶,我有点事要寻田叔商量,你忙你的,我在屋里等他。”――寻,找。
3、“哎呀,伊啥辰光回转都勿晓得,你勿是要等煞哩?”――哎呀,他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你不是要等死了?
4、“阿婶,性命交关哦,我今朝是随便怎样都要等到田叔格!”――性命交关,俚语,事关重大的意思。今朝,今天。随便怎样,这里是不管怎样、无论如何的意思。格,俚语的语气词,无实际意义。
5、“秦阿花哪会生出你这样的犟鹅头噢!好哩,好哩,阿婶帮你去把你田叔寻回来。”――犟鹅头,形容一个人倔强的意思。好哩,好啦。
6、“……田福根受伤,格是伊破坏人家厂里头的规矩,硬要往人家厂里闯,人家防卫过当才伤着伊格。你勿要老拿格种已经平息格事体来挑拨,年纪轻轻做点啥事体勿好……”――“……田福根受伤,那是他破坏人家厂里的规矩,硬要往人家厂里闯,人家防卫过当才伤着他的。你不要老拿这种已经平息的事来挑拨,年纪轻轻做点什么不好……”
7、“不然你还想哪哈?你能给介多在药厂上班格人饭吃?你能帮国家找来介样的税收大户?二毛,动动你格脑子!我们宁可呛死,也不能饿死!格是原则。”――哪哈,俚语,怎样的意思。介读ga,这么,这的意思。格,前两个代替的,后一个代替这。
8、小瘟生――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