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起,晨曦有如金粉,缓缓洒在残破的屋脊、檐瓦上,也穿过了已经残破的屋顶,照进了废屋内。
莫辰在包囊里又翻了翻,找出一张纸轴。晓冬把地上的东西清一清干净,然后把纸轴展开。
这张纸不算大,也就两尺来长,一尺宽。上面画的似乎是地形图样。
“这是以前无意中得来的,是天见城的地图。”
晓冬精神一振,赶紧集中精神细看。
“当时是很偶然在一家贩卖旧书的铺子里得了这个,图只有个大概,应该是到过天见城的人绘制的。后来我问过师父,又在上面增添了一些内容。”
但是晓冬看不出来有多大区别,可见大师兄后来增添的时候落笔十分精密巧妙。
“这么看来,天见城不算太大啊……”晓冬已经到过北府城了,难免有个比较。北府城建在西北极寒之地,崇山峻岭之间,地盘最不缺,平时推开窗子,天气好的话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皑皑雪峰。
“没错。”莫辰说:“虽然不知道天见城是用什么办法悬浮于空,有可能是阵法,也可能是旁的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城越大,想必想浮空就越不容易,所以天见城其实并不算很大。”
这个不算很大,当然也是相对的。天见城里至少也有数千人,这些人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很少与外界往来。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天见城一步,他们也对外人有着一种天然的排斥和轻视。
“天见城有外城和内城,外城也有一些普通人存在,没有灵根,无法修行,但他们在天见城里世代繁衍,依附修道之人存活。”
北府城里普通人和修道之人混居,关系还算和睦,倒谈不上依附不依附的。而且北府城也没有那么封闭,起码没有什么有令牌才能出入的限制。
“这里应该是外城。”莫辰观察过地形,又从刚才隐没的星辰、升起的日光来判断,在纸上轻轻一点:“咱们现在在这里。”
晓冬看着大师兄在地图上点出来的那一点。
总算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心里多少能踏实一点。
一直到刚才天亮起来,晓冬才最终相信他不是在梦里。
不是梦,可是现实比梦还要诡异离奇。
“这会儿……北府城想必也天亮了,师父他们要是发现我们两人凭空不见了……”
莫辰摸摸他的头:“不用担心,我身上还带着宗门腰牌,虽然一时可能回不去,但师父也能知道我们性命无碍,不会太过挂心。”
“那,师父不会来找我们吧?”
这个连莫辰都说不好。
师父应该能感应到他们性命无碍,也能感知到他们的大概方位。
会不会找来……
这简直是一定的!
师父最近实在太不顺了,打击一波接着一波。这种时候又丢了一大一小俩徒弟,师父不找才怪呢。
想到这个晓冬居然还苦中作乐能笑出来:“要是天亮了还不见我们的人影,八成会是姜师兄先去找咱们吧?”
到时候姜樊会看到什么?铺好的两个被窝,床边还放着他们脱下的衣裳和鞋袜。到时候姜师兄肯定会一头雾水吧?衣服没穿,鞋也没穿,光着脚的两个人凭空没了踪影……
“那,这里怎么都没人啊?”
刚才大师兄在外面简单打探过,晓冬也探头往外看。
这是一条东西方向的路,路两旁都是差不多形制的屋子,但是从街头到街尾,完全没有人声和人迹,有的屋子看起来还完好,有的比他们现在待的这间屋子还要破。
人都哪儿去了?
看起来这些屋子都很久没有人住了。
不是说天见城的人都世代住在这儿不与人往来吗?不是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吗?
那这里怎么这么破败?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莫辰对件事倒不很意外:“其实……世外桃源只是一个传说罢了。师父曾经和我提过,他那个时候到天见城来就听说了,这里的人很难有后代。”
修道之人当然不容易有后代,可是这里原来住的应该是普通人啊。
“普通人也一样。”莫辰轻声说:“也许这世间大道永远是公平的,得到了一些东西,就要失去另一些来弥补。在天见城里,因为灵气充裕,在这里的普通人比别的地方的人要少生病痛,寿命也更长久,但是往往很难育孕子嗣。一对夫妻有一个孩子就很不容易了,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差不多是凤毛麟角,有许多干脆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那一代一代下来,人口当然会变得稀少了。
“可天见城又不乐意外人进入……”
所以,这些屋子都是因为没人住才荒废的?
莫辰接着说:“人少,这边的旧屋就没什么人住了,即使还有屋主,这儿渐渐荒弃,也不愿意再住在这里,听师父说,人多的是外城的东面,南面,还有人想尽办法搬进内城去住,内城的灵气据说比外城更充裕。”
“普通人是这样,那修道之人呢?内城的人是多是少?”
“应该也不算多。”
莫辰看看晓冬,再看看自己:“咱们这身儿打扮一出去就得让人看出来……那就不太好办了。”
晓冬深以为然:“咱们没他们的那个令牌啊。”只怕是寸步难行。
“得改一改装束。”
晓冬好奇:“改成什么样?要扮成普通人?”
“不成。这里的普通人本就不多,还都是本地知根知底的,突然出现两个生面孔更引人怀疑。”
不扮普通人?
难不成还要扮成天见城弟子?
晓冬只是这么一猜,结果莫辰果然说:“咱们扮成内城的人更合适。”
起先晓冬不明白为什么要扮内城的人,按说冒充普通人的难度应该比冒充修士要小得多。
但是等到他们真的走出这块废墟,开始遇见人之后,晓冬就明白了。
师兄说得果然有道理。
天见城的普通人本来就一年比一年少,住得又集中,不说相互间都认得,起码都脸熟。象师兄的相貌气度,即使改扮,人家也会起疑窦。但是他们穿了一身差不多的天见城弟子的装束,在外城就没什么人敢拦敢问了。
师兄真聪明。
不过,也可以看得出来,天见城内城的人对待这些外城的人,可以算是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全然没有什么顾忌。
他们朝着东南方向去,等视野中出现第一个人的时候,晓冬格外紧张,心怦怦直跳,口干舌燥的,生怕人家一眼就看出他们是西贝货。
那个人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了,穿着一件本白色布袍,外头系着麻线织腰带,这打扮放在天见城以外的地方,看起来妥妥就是一件孝衣。
他看见这边走过来的莫辰和晓冬,动作很迅速的弯腰行礼,退到一旁把路也让了出来。
“……”这跟晓冬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晓冬跟着大师兄就这么坦然的从这人面前走了过去,经过那人身旁的时候,晓冬紧张的差点儿同手同脚。
结果那人头一直低垂着,等他们走出好一段路才直起腰。
“他没看出来咱们不对?”
“他根本就没敢看我们。”
细想想,大师兄说得对。
那人确实就没敢打量他们,远远只瞧见了衣裳就赶紧弯腰退避,好象生怕晚了一晚就要惹祸上身一样。
天彻底亮了,太阳升了起来。
晓冬这下确定自己在梦里见的就是天见城了。因为这明朗朗的晴空和梦中见的一模一样。
出来活动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大多都穿着未染色的布衣,带结鞋履多用麻线,可见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日常穿着,不是办白事的孝衣。
还真是与众不同。
干嘛都穿成这样?难道是没有染料染衣裳?
……呃,可能真是。
天见城排斥外人,大概买卖行当也不兴盛。也可能这是人家的传统习俗,就习惯这么穿了。
莫辰和晓冬一路行来,大多数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的,没有一个敢问他们的来历,更不要说查问他们是不是有腰牌了。
可晓冬的心一直提着不敢放松。
莫辰比他大方得多,完全不象一个心虚的外来者,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象……就象他真是天见城弟子一样。
莫辰很自然的掏出金叶子来买了些东西,店铺老板脸上也毫无异色,只是有些为难的说找不开零钱。
莫辰摆摆手示意算了,那店铺老板满面喜色连连道谢。
莫辰进的是一家字画铺子,店里也有书,但是书极少,除了两本类似说文解字的,就是一些非常简单,浅显的书本,还有几本类似话本的。
出了店铺之后莫辰才说:“外城只有这么一家书铺。”
“难道这里的人不读书?”
“读书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
一辈子待在天见城里哪儿也不去,祖祖辈辈做着同样的行当,生活闭塞,眼界狭隘,读不读书确实没什么重要的。
“觉得他们的穿戴奇怪吗?这儿的人穿着打扮都和他们的祖辈一样,没有变过。”
晓冬觉得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不为别的,仅仅是……
这里象一潭死水,时间在这儿象是停滞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