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习惯晚睡,他若不睡,小随从便也不能睡。
平时小随从这会儿会托腮打盹,小脑袋在桌上一点一点。
但今天他全无睡意,愣愣坐在那边,想着今天跟丢的那人,在脑补自己已经将他拦下的情景。
耳旁听到一些动静,小随从扭头看去,先生又将那赴世论学拿出来了。
“先生......”小随从有气无力地说道,“您今晚看了不止十遍啦。”
蔡和沉声道:“若这贴告示的男子,当真是洞清湖那人,那这赴世论学,便又与那阿梨有关了。”
“世事啊,就是这么巧。”小随从说道。
“不知此文,可是出自她之手。”
“我看是吧。”
“能武者,未必能率军,识字者,未必会弄文。此女子,齐全了。”
“然此女子,是敌非友,还是劲敌。”小随从说道。
“这自然是。”蔡和说道。
外边这时传来非常遥远的喊声,听着很慌张害怕,像是求饶。
“我去看看!”小随从说道。
推开窗,那声音在夜色下动静不小,但也离得很远,听着,怪有几分惨。
小随从竖着耳朵听了阵,看向蔡和:“先生,好像是谁家爹妈在揍娃。”
蔡和冷冷道:“关窗。”
“好咧!”小随从说道,关窗回来。
整个金川坊,全能听到这个声音。
很多人推窗在望,也有人睡得正酣甜,被吵醒后分外暴躁。
鼻青脸肿的少年在床上翻了个身,再无睡意。
侧身压着了脑袋上的肿块,他痛得爬起。
外面的声音还在吵,他越想越怒,极其不爽地从床底摸出一把斧子,转身冲出房门。
爹妈早就不敢管他,听到他下楼的声音,两人从黑暗里悄然爬起。
少年边走边满嘴粗话,语声粗鲁凶悍,一把拉开后门。
却见一个少女正抬手,似要敲门。
少女长得娇美秀雅,月色下眼睛乌黑明亮,但金川坊最不缺美人,且少年这会儿脾气正不好,大声叫道:“你他娘的是谁!要干什么?”
夏昭衣弯唇,长腿一抬,迅雷般踹在少年腹上,半句开场白都没有。
少年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伸手去抓斧头,便见少女顷刻至身前,脚底踩着了他的手腕。
分明看似柔弱的少女,这一脚踩来,力道极大。
少年忙用另外一只手,同时抬头看她,少女便在这时抓起他的衣襟,将他再度往后踹去,撞在了吃饭用的桌子上。
少年痛得皱眉,几乎直不起腰背:“你他妈的是是谁啊!”
楼上爹娘举着蜡烛下来,便见家中一塌糊涂,儿子被一个陌生少女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少女拿出长鞭,一甩,一缠,一绑,将他往外拖去,少年才爆出尖叫。
“你要干什么!”
“你松开我的手,你个臭婆娘,你是人是鬼!”
“爹!快拦着她!”
“放开我!救命啊!爹!!拦着她!!”
......
金川坊的其他人觉得烦死了,又来。
周围邻里倒比较沉得住气,一个开窗来瞧得都没有。
听惨叫可知此少年处境不妙,瞧见了反而被他记恨。
少年爹娘没有拦夏昭衣,举着蜡烛小心跟到门口,看着少女轻轻松松挺着腰背就把少年拖走。
随着少女身影远去,他们抬起头看向远处,隐约好像有些不对劲。
两口子往外走去,出了长街,少年亲娘吓得立即用手捂住嘴巴。
亲爹也傻眼,还没见过这么壮大的场面。
他们对面是一条沿河的小道,树叶凋零的冬日枝丫后,各绑着一群嘴巴塞着布的少年。
正被两个蒙面大汉绑上去的,是他们儿子。
儿子也被堵了嘴巴,正一个劲的乱扭,挣扎。
已不见那少女人影。
“会,会出人命吗?”少年娘亲不安地说道。
少年父亲看着那边,冷冷哼了一声:“自小跟着他们瞎胡闹,赔了咱们多少钱,管都不好管,一管就拿斧头要砍我们,眼下,他们最好全死了!”
隔日一早,整个金川坊炸开锅。
很快,消息穿遍半个寿石城。
支爷的诸多手下也曾半夜推窗张望过,有几人还下得楼来。
不过不想惹麻烦,他们看几眼便走了,只留下一人盯着。
太阳初升时分,留下盯着那几个大汉的人徒劳而返,这些大汉蒙面,且反侦察能力一流,他很快便跟丢了。
另外一面,让支爷等人颇觉不解得是,那位挨了揍被送去医馆的男子,在昨夜差不多子时的时候,也住进了玉溪楼。
当初在洞清湖遇见,蔡和两个近卫曾在此人面前喊出过“支爷”二字,加上他们在金川坊一带分外招摇,整个金川坊都知道,支爷如今住在玉溪楼。
所以,这人还住进来,分明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来住给他们看的。
如此狂妄。
以及,蔡和也在这住着呢。
虽说蔡和深居简出,极为低调,路人不识他,但不妨碍蔡和本人是个兵不血刃的豺狼。
如若蔡和对他动手,他们这头难道就眼睁睁看戏?
眼下,河边那些少年一直被绑着,周围的人离得很远,连太过靠近的指指点点都不敢,直到官府的人过来,他们才被解下。
看着他们随衙卫一起离开,街上,茶楼里,到处都在议论此事,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在打听,好与恩客说道,添个话头。
支爷在窗旁看了阵,听了阵,忽地问昨夜盯梢的:“他们在议论有一个少女,你可瞧见了?”
“没有,我昨夜未见到什么少女。”
“咦?”支爷好奇,“那对方一共几人?”
“先看到两人,又来两人,我所见一共四个,没见到什么少女。”
一旁随从说道:“那可能便是市井谣诼,毕竟此类事情,很快就能成为茶楼酒馆中的一时热门,添个少女能更增几分神秘色彩,俗称卖点。”
“是了,”又一人说道,“不过提及少女,总让我想到阿梨姑娘。”
“巧了,我也这样想,”支爷道,“怕是这谣言继续传下去,最后得让阿梨背锅了。”
室内一时沉默。
静了阵,盯梢之人说道:“这些少年被揍,不知为远恨还是近仇,会不会与昨夜那被揍得有关,他就在这客栈,要不直接去问吧。”
“不可,”支爷摇头,“蔡和的人盯得紧,你一去问,会生事端。”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一人说道,“虽说一下子钓到李骁条大鱼,但总不能就此陪着他演戏吧。”
支爷皱眉,心绪忽然变重。
他有些不太自信也不太确信地看向下面熙来攘往的长街。
估算日子,李骁的那些兵马应快到了,虽说蔡和暂时隐瞒身份,但他并未隐瞒姓名,蔡和仍是蔡和,也就是说,迟早都会告知真实身份。
如今,留靖府那边又起风波,还有庄孟尧,宋致易,陆明峰......这些人在寿石一直布有眼线。
支爷着实不确定自己挑不挑得起这份重担,毕竟,他现在连查个被揍成猪头的人的身份,都查不到丝毫。
甚至,人家还压根不将他当回事,直接住进玉溪楼来了。
支爷抬起双手,轻拍在窗台上。
算了,压力大归大,但总算是个磨砺。
便在这时,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对缓步走来得男女。
二人身上所穿,皆为洗得几乎泛白的朴素旧衣。
女人的额上一角贴着纱布,手中有本册子,还有一支炭笔,边走边同男人说话,不时垂头去写。
不止支爷,支爷旁边的人全看到了她。
“这帮人,还真是狂妄,”一人说道,“一个被揍成那熊样还敢住进玉溪楼来,一个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这便跑街上来了。”
“倒也不见得,”另一人说道,“我看是这女子太蠢,压根没发现自己已暴露,自以为无事。”
这时,他们停下脚步,抬头朝前面那些还未走远的少年看去,再转眸看向路旁行人。
那神情模样,似乎这才注意路人都在讨论什么。
听了一阵,这一男一女朝彼此看去一眼,有些错愕。
“阿梨姑娘说的出名,还真是......出名啊。”苏玉梅很轻很轻地说道。
“我昨夜便听到一些动静,但我未曾去看。”苏恒回道。
“那些吵声,我也听到了,他们叫得好惨烈。”苏玉梅说道。
说完一顿,她有所感地往身后看去。
胖一点的近卫迅速隐在巷角后边。
楼上的支爷等人也忙闪回来。
“怎么了?”苏恒问道。
苏玉梅眨巴了下眼睛,看向苏恒:“差点忘了,昨日在那医馆前,我也被人盯上了。为了脱身,我还散了财,我现在身无分文。”
“呃,那你今日出来,可有危险。”
“我实在想不起那玉器结构,所有思绪都被占了,这该怪我,要不,我们回去?”
“嗯,回去。”
兄妹二人一番淡定讨论,转身回去。
未出几步,苏玉梅的脚步停住:“不可,如此回去的话,岂不是将此人也引去了。”
“对哦,那,你说如何是好。”
苏玉梅想了想,说道:“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