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十分荒芜的小山村,徐绍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过去,甚至觉得有些怀疑:“那村子真的有人住?不会是搞错地方了吧?”
不怪他无法想象,实在是远处那一片房子太破旧了,甚至大部分连房子都算不上,灰黄的一大片儿,许多都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看起来好似断壁残垣
胡硕拿手打了个凉棚往山下看去:“哦,应该还有人,村头的地明显是平整过的!再说青梅的身契上写的很清楚,杨树庄生人,这附近也只有这一个杨树庄了!”
徐绍使劲儿瞪大眼睛看去,发现下面的地确实是平整过的,虽然看起来还是比起庄稼更像野草,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但好歹也能看得出确实是人工种植的,他这会儿可真是信了黑豆说的种十亩地养活不了两口人的说法了:这破庄稼,一亩地能长出二百斤不能?
下山的路况更糟,安全起见,徐绍索性没有上马车,而是骑上了自己的马,他其实蛮想带着唐汉工共乘一骑的,可惜人家不领情,宁可小心翼翼地继续坐在车里也不肯跟他共乘,而且说起理由来一点都没给徐绍留面子:“就你那骑术,我觉得我还是坐在车里更安全!”
徐绍十分郁闷,一旁的胡硕则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从山坡上下来,一共走了大概一里地,众人停了下来。这村子在路的一侧,想要继续进村的话就要从路上下来去走田间窄窄的小路了,马车是过不去的。
徐绍朝村落的方向看去,此时他们离村子已经相当近了。最多四五百米,只是中间隔了一片小树林,反倒没有在山上的时候看的齐全。不过倒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毕竟只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而且中间还留了一条路:到一片灰黄色的乱七八糟的房子立在几百米外,能看到的建筑的墙壁大部分应该是黄泥糊的,看房顶则都是乱七八糟的茅草……而且好多墙上打着补丁或者掉皮掉的厉害。
徐绍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村子竟然穷到这个地步!这日子也过的太苦了!”
徐绍的感慨并没有引来大家的共鸣,唐涵轻声道:“这样的地方多的是……我记得小时候我家算是富裕的,可在村里照样有只能住泥巴茅草房的亲戚。王府周围的几个村子还能看的过去,还不是因为好多人家都给王府做事?这地方太穷了,王爷王妃的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就能让周围几个村的人都过得好不少。”
胡硕看向唐涵:“唐小郎见识倒是不少!”
唐涵笑笑:“看看就知道了……朔州这鬼地方,十年九旱,土硬的要命什么都长不好,偏又到处是山。在这样的地方做个农夫,穷是正常的,能全家人吃饱喝足的就可以烧高香了!”
胡硕哈哈一笑:“还说你没见识,这道理世子就不懂!”
徐绍一脸苦逼:“我也是没出过门才不知道……”
胡硕嗤了一声:“你没出过门?”到底没有把下一句“没出过门怎么到的大宁”给憋回到了肚子里。
徐绍知道胡硕的潜台词,无非是说他跟晋惠帝似的何不食肉糜之类的意思,不过人家也确实木有说错,就算他不像他编的故事里那么千里迢迢的跑来大宁的,可在这里也呆了半年了。周围两个小村的情况不是没见过,那庄稼长的干巴巴的,想也知道收成好不了,村里人好多都是给王府养个鸡鸭牛羊或者种点蔬菜过活的……若不是有王府在这里,这些人的情况怕是比着小村子好不了多少。
想到此处,徐绍也苦笑了:“是我脑子不好使,想的少。”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小树林那边影绰绰走过来几个人影:“哦,果然是住着人的!”
几个人说着,留了两个卫兵跟车夫一起看着马车,带着其余的六个卫兵牵着马,迎着那几个人慢慢朝那片儿房子走去。
徐绍这一群人打扮的光鲜亮丽,自然是很显眼的,几个满脸菜色的村民迎面走过来,还有一点距离就赶紧闪到路边站好,大气儿都不敢喘。
徐绍想到自己只知道青梅家在整个村子,却不知道具体位置,便冲那几个村人抬抬下巴,立刻有卫士上前与那村民说话,才一开口,那几个村民便诚惶诚恐地又是作揖又是答话,卫士便问他们这村里可有一个叫做肖土根的,他有个女儿在大户人家做丫鬟…
村民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头往前走了几步开始答话,却是满嘴叽里咕噜一脸疑惑,说的全是土的掉渣的土话,竟是没法交流的样子。
那卫兵顿时傻了眼,扭头看向徐绍,一旁的胡硕哼了一声:“赵老八,你去问话!”
然后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卫兵便走上前去,冲着那老头儿叽里咕噜地说开了,同样是让徐绍一句都听不懂的土话:原来胡硕特特地带了个会当地土话的卫兵过来。徐绍此时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经验那不是胡说想的周到,只怕他们这些人压根儿就没发生这些居民交流,到哪里去找青梅的家人去?
赵老八与那老乡交谈完毕,回转过来向徐绍汇报,说青梅的家就在前头,然后面露难色,“刚才这村民说,青梅家里已经没人了,死都死光了,说咱们没必要过去看了!”
徐绍一愣:“怎么回事儿?”
卫兵道:“说是肖小娘子的弟弟得了急病,他爹冒雪出去抓药,结果冻死在外头,弟弟接着也死了,然后她娘一太难过,也病死了。”
徐绍顿时呆住,而一边的唐涵却忽然厉声道:“那她妹妹呢?她还有个妹妹,她妹妹总不会也死了吧?怎么就说他家没人了?”
话音刚落,几个村民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冲上前来,噗通地跪下,操着一口带着严重口音的官话道:“听说这位郎君是肖大丫的主家,小抵斗胆,求郎君搭把手行行好,也救救她家的二丫!”说着连连磕头。
徐绍皱皱眉:“你又是何人?”
那村民有些犹豫,小声说:“我是她家邻居何二……”
话音刚落,几个村民中较年长的一个冲上前来一脚把那村民踢翻在地,嘴里叽哩鼓励地叫个不停,徐绍看向那会土话的卫兵,卫兵立刻翻译:“他说让这人休要胡说八道!二丫是他家的媳妇,过的好好的,要谁来救?”
徐绍顿时脸色大变:“他家的媳妇?二丫才几岁!”伸手指指地上两个人,几个卫兵会意,立刻冲上前来把两个人分开。徐绍带了八个卫兵两个看着车,其他六个加上胡硕全都是高大威猛的壮汉,抓这些瘦弱的村民跟抓小鸡儿似的。迅速把那个先动手打人的家伙摁倒在地,徐绍也不看那人,紧走几步走到先头告状的何二跟前,问道:“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何二噗通跪倒,连连磕头:“求贵人救救二丫,求贵人救救二丫!”
徐绍厉声喝到:“闭嘴,先跟我说怎么回事儿!
何二道:“二丫的爹爹跟弟弟都死了,她娘前几天死了,村几户人家就抢了她家的东西占了他家的房子,里正还让人抓了二丫到他家做童养媳!”
徐绍脸色大变:“她人呢?”
何二忙道:“被里正娘子关在家里!”他说到这里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妥:“这位郎君,里正家的外甥在朔州城里做衙役……”
徐绍有些惊讶地看了这年轻人一眼,他怎会听不懂年轻人的潜台词:“里正家有后台的,您若是惹不起,就别把自己搭上。”虽然这想法幼稚可笑,但看得出这年轻人确实不坏,虽然着急忙慌地想要徐绍帮忙,但终于还是想起来提醒他不要得罪自己惹不起的人,倒也真算上厚道。
唐涵可不管这些人的心理活动,他闻言已经暴怒了:“这老泼皮的家在哪里?赶紧去他家把人抢出来!”
徐绍道:“先问问具体的情况!”
一旁的胡硕冷笑道:“问个屁啊!若是这老东西不心虚,刚才干嘛不说实话?明摆着的事儿!”
徐绍道:“那,我们把二丫救出来赶紧告官去!!”
唐涵怒道:“告什么告!在这个地界你就是王法!你以为当官的有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你为个丫鬟闹到官府去,白白地惹一身腥!依我说,直接冲到他家去把人抢出来,把她家砸个稀巴烂!”
胡硕哈哈大笑:“唐小郎说的正合我意!就是要这么痛快,走走走,咱们砸个稀巴烂去!”说罢眼睛一瞪,对一旁的卫兵道:“先把这几个家伙捆起来!
先头被按到在地的那里正哇啦哇啦地叫道:“这位贵人,小老儿冤枉啊!那肖二丫早就被他爹妈许给我了!如今她父母双亡,我正好叫人把她接回家里照顾,这是一片好心啊!”
何二骂道:“好心个屁!你儿子是个傻子,连村头五孃孃都不舍得把自己那个丑孙女嫁他!二丫长的那么好看,想提亲的人多了去了,就是因为年纪小才拖着,她家哪里看得上你儿子?分明是你趁人家爹娘都死了没人撑腰,硬给抢了去!”
里正叫道:“你少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看上我家儿媳妇——”
他话音未落,便被唐涵一脚踹在心窝上:“装!你再装啊?这会儿倒会说官话了!谁要是信了你的鬼话那才是傻子呢!”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徐绍哪里还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怪不得刚才说的话跟鸟语似的一句都听不懂,闹半天是故意说最土的土语,这就对了,一个村的,没道理何二说的话就容易懂些,这些人是想故意制造语言障碍让他们知难而退啊!当下沉着脸道:“把他们捆起来塞了嘴,咱们进村去!”
胡硕皱眉道:“世子还是等在这里吧,我带人进去就行!”
徐绍摇头道:“就这么几个人,要分几波啊?我也跟着进去吧!我也正好想看看村里的情况。”
胡硕想了想:“好吧,不过不要乱走。”
他说着便让两个卫兵看着那几个村民,剩下的人呼啦啦地冲进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