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珠扶着章子聪,代忠和代兴尾随其后来到前厅。任九隆正和柳腾讲话讲得眉飞色舞,明朗捧着茶在一旁笑着听。
章子聪略微不高兴。
任九隆这副模样和当年遇见之时完全不同,当年虽然也健谈,却全不是如今这般为了炫耀而说些不着三四的话;那柳腾也是,模样打扮虽然周正,却完全没有上层人家的气质,若非任九隆的关系,章子聪半眼也不想多看!只有明朗还算可以,不愧是自己挑中的入室弟子,当年也算文采斐然,人又生的俊俏。
章子聪不禁在心中哀婉叹息。
若非璃儿过于任性,明家不会匆匆给明朗定下一门亲事,琬儿也不至于远嫁闽南,如今还过得不得意。当年明朗在自己身畔读书,琬儿红袖添香,还以为能成一段圆满呢。世事难料啊。
任九隆等见章子聪来了,连忙起身作揖,口内直呼敬称。
章子聪笑道:“怎么今日有空来?”
任九隆有些不好意思:“重阳节要到了,欲接阿琬家去。”
章子聪自然知道任九隆根本不想接章琬回去,只是为了面子不得如此。他也不想自己女儿回去受罪,但如果不回去,他的女儿下半生该如何是好?章子聪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对任九隆半怒半玩笑:“先前在这里放了两个月你都不曾来,如今大丫头一回来,我都还没捂热你就要接走。”
任九隆陪笑:“还不是岳父大人教出来的好孙女,任家离了她半刻不能转,我空委屈了她两个月,这不是想早点表表心意,好让大丫头心里好受些。”
章子聪连忙摆手:“这可不行,就算急着家去,也该在我这儿住一夜。我已吩咐人收拾屋子出来了,若是马上回去,岂非让我这里的几个老婆婆白忙活了。”
任九隆无语。
收拾屋子这种事哪里会轮得到老婆婆来做?是章子聪留他们下来的托词罢了。
任九隆略想了想,就知道章子聪恐怕是想调查王平、章璃夫妇的死因;他自己也想知道,所以便顺水推舟:“既然岳父喜欢大丫头,便留几日也无妨。算我今日来向岳父提前贺重阳节的。”
任九隆从桌子上拿过一个锦盒,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岳父,此乃闽州名产田黄石,去岁最好的一块。我才托人拍了,这几日才送到呢。”
章子聪道:“田黄石虽非十分贵重,却也是逐渐短缺之宝。你经商出身,又担着盐铁节度使,何必花这个钱?任意送个山石也是可行的。礼不分贵重,但看送礼者之心。”
任九隆将田黄石交给章珠捧着,手搭上章子聪的手:“岳父莫担心,我自不必破费太多。”
章子聪眉头微皱:“你又上哪谋公中的钱了?”
柳腾道:“章大人这话说的不对了,朝廷命官谁敢谋公中的钱,这是贪污呢。为皇家办事,自然有各种杂项,一时多了,皇家用不上,白扔了浪费,我们才替皇上用了的。”
章子聪冷哼一声。
贪污还把自己夸得那么有水平。
章子聪凌厉的目光看向明朗:“此事你知否?”
明朗温润一笑:“老师莫气,又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任大人和柳大人可没多拿一分钱——前些天皇上让工部去做的城墙修葺和去岁拖到现在的城西修路的材料是从任家和元家来的罢了。”
代忠和章子聪一起无语。
这还说没拿一分钱?修国家公物,用私人途径来的东西,明摆着账单上会翻一番啊。到时候财政摆不平,工部呈上去的又是假账。虽然假账也是差不离,但到底皇上看不出来有人贪污,就算看出来,也抓不到痕迹。
章子聪觉得心口有些闷。
自己当年是挑着人给章琬嫁,怎么如今变成这样?还有那个自己的得意门生,怎么也狼狈为奸起来?
章子聪头晕眼花,站得有些不稳。章珠只顾掂量黄田石的重量,竟未及时反应过来。还是代忠眼明手快,一把扶住章子聪。代兴便笑容可掬地出来说话:“外祖偶染风寒许多日,再不能见客了。代兴在这里向各位赔罪,日后定当宴还。”
任、柳、明顺着台阶告辞离去,章珠出去送了一番。
章子聪被代忠背回卧室,哆嗦了好半日缓过来,拉着代忠的手便哭:“大赵危矣!”
代忠无限心酸。
可不吗?朝廷高官一个个不好好想想如何治国、打退外敌,偏偏拼命赚国家的钱,这个国家已经病态了,还能维持多久?
章琬听说老父病重,连忙带着红颜和潇潇赶过来。
潇潇一见章子聪口里流涎的样子,扑到床边便拿帕子抹眼泪。章子聪原本就为国家哀其不幸,因此便和潇潇在一处哭。
章琬扫视一圈,见章珠不在,便问代兴:“你舅舅去哪了?”
父亲病重不在床边守着,真不孝。
代忠没有好气地抢着回答:“还能去哪儿?适才爹送了一块黄田石来,估计抱着舔去了。”
章琬推了代忠一下。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章珠毕竟是长辈,不是也不能由代忠这个晚辈说。
代忠气呼呼地闭嘴,但心里已经将章珠骂了千百遍。
章琬见章子聪和潇潇一直在哭,又晓得章子聪必定要问潇潇关于章璃的事,便只留潇潇、代兴和身边的阿赤来照顾章子聪,自己带着代忠和红颜退出来。
才出来便看见章珠打扮得正正经经,揣着一个锦盒往外面跑,代忠便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能明骂,只能不指名道姓地一脚踢在路边的狗身上:“你这下贱东西,原本便是泼皮破落户,主人家好心赏你饭吃,你倒拿着主人家的骨头去孝敬别的狗!”
章珠听了也不气,反正章家到时候都得是他的,任代忠再怎么嚣张日后不也要在人前敬称他一声“舅父”?现在还是去看看黄田石值多少钱,趁老爷子不注意囤起来。
代忠看章珠竟然丝毫不理,又气了个半死,自己一走三蹦地回屋躺着生闷气去了。红颜向云檀使了个眼色,云檀连忙跟去,剩下红颜和章琬带着小眉和琼霞走在路上。
红颜笑道:“还是云檀姐姐有办法,若是换在从前,恐怕屋子里又折了不少好东西。”
琼霞忙道:“哪里就有这么大功劳,是云儿一心为了大少爷。”
章氏脸沉了沉。
红颜见章氏不太对劲,便拉着章氏在路边搭的青石椅子上坐下,挥手让两个丫头在远处候着,问:“娘有心事?”
章氏不忿:“你听听琼霞适才说的话,什么就一心为了少爷?仗着丈夫于老爷有恩就这般轻狂,还想赖咱家一辈子呢。”
红颜有些惊诧:“娘没有动过把云檀姐姐收做哥哥房里人的念头?”
章氏瞪她:“你管你爹挺起劲,对哥哥倒是松懈了?我遇人不淑,还要让儿媳妇不舒坦?阿大要娶高门大户小姐的,哪儿能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在身边糟蹋他。酒色误人,你哥哥好端端的,我不愿意他淘坏了身子。”
红颜一笑:“我就恨没投身到别家,这样当了娘的媳妇可是大幸事。”
章氏嘴角勾起一抹嫌弃的笑:“你要是别家的,我才看不上你。”
红颜无语。
娘,我确定是你亲生的吗?
红颜道:“娘,现在琼霞和云檀估计是听了外祖父要成全哥哥和潇儿之事动了心思,你待如何?其实云檀姐姐人也不错,和哥哥也和谐,何不······”
红颜一语未毕,章氏便打断了她:“这件事你不要做主,我来做。”
红颜蹙眉。
哥哥和云檀的事情她知道:俩人若是不能在一起,依哥哥的性子,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娘说的也没错,未来嫂子没有做错什么,不能让哥哥像爹一样让人伤心。
红颜叹气。
这件事她想做主也出不了两全其美的主意,只能委屈娘来做恶人,毕竟哥哥的未来更重要。
红颜内心为哥哥和云檀难过,脸上还是强颜欢笑:“咱们去看看哥哥在干嘛吧,别让他毁了外祖父家的东西,白让舅父不高兴。”
章氏点点头。
二人唤来丫头,一起来到代忠房间,见房门大开,代忠拿着狼毫正在模仿怀素和尚的草书,下笔缓慢有力、一气呵成,宛如从水中一跃而起的蛟龙,但总感觉少了几分味道。云檀在一旁添香研磨,倒是显出几分老夫老妻的和谐。
红颜勾起嘴角要笑,却想起章氏棒打鸳鸯的决心,不禁又蹙眉。
章氏倒是有些愣。
这一幕就如多年前她和明朗的日常,只是她对明朗是当哥哥一样敬畏爱戴的。
章氏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
姜云檀不仅有姜姓仆人的支持,还有一个曾经是自己丫头的娘。这个琼霞当年就不安分,想过当妾室,后来被章氏嫁给总管姜显。一家子没少在府里捞钱,但因着忠心屡屡放过,如今竟打起她爱子的主意来!
章氏目光清冷。
云檀在府里地位高,要是不把她打发得远远地,日后必成祸患。
必须尽快打发了这个狼子野心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