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严清歌细细打扮。
虽是菊会,但目的是为了游玩,因此倒不用穿大礼服。
严清歌穿了身挑丝双窠云雁装,外罩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头上一边梳一个垂髻,耳下留了两缕长发,垂在胸前。除戴了一个赤金珊瑚璎珞项圈外,头上只两边髻子各系朵火狐绒做成的茱萸绒花儿,耳环首饰一概没有,就这么清爽的走出门。
她身后的如意和珠嬷嬷,倒是带了老多东西,不但有她吩咐过半夜就开始做的新鲜点心外,还有茶水,毛毯,小伞,针线盒,跌打药……林林总总,打了好大两个包裹。
为了防止今天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趁她不在家,过来搜屋子,她嘱咐了屋里的丫鬟婆子,待她一走,就锁好了屋门,天塌下来也不能开,直到她回来。
寒友居中,严松年他们也收拾好了。严松年身后不但跟了严淑玉,还带了海姨娘。
海姨娘的笑容分外刺眼,就好像她是家里的主母一般,严清歌偏过头,不去看她志满意得的样子。
出了城,朝着洞山方向走的马车不少,其中还有认识严松年的人,一路上打招呼声不断,不少人都笑言等着听严家淑玉小姐的诗作,严松年骄傲的不得了,在外面哈哈大笑。
马车里,严清歌却是眼观鼻,鼻观心。
这次楚丹朱没来报信说严淑玉让她帮忙代笔写诗,想来这母女两个也是发现压榨不出更多,另请别人了。待会儿她倒要看看,严淑玉找的新代笔,水准如何。
洞山脚下,菊会的地点已经被布置好,除了洞山原就有的大批野生菊花外,还有不少盆栽品种也被搬过来凑趣。更有权贵人家提前结好小庐,方便家里女眷歇脚。
严清歌才一下车,就看见一个丫鬟快步走过来,笑着道:“严家大小姐到了。我们小姐记挂着你,叫我在这儿等着呢,一见到你,就请你过去。”
这丫鬟是凌霄身边的丫鬟春泥,严清歌是认识的,笑道:“劳烦姐姐了,我和父亲说一声就去。”
严清歌对严松年道:“父亲大人,凌家小姐请我去她那里玩耍,女儿先行一步。”
严松年一喜,他有心叫严清歌带严淑玉去凌府不是一两回,可惜严清歌只要出去,就是直奔乐毅那里,从不到别人家,这回恰恰赶上了。
他喜不自胜回身唤道:“淑玉,你跟着姐姐去吧。”又瞧了瞧海姨娘:“她们两个女孩儿家,总要有人照看,你也跟上,照应一番。”
春泥完全傻了眼,不知世上竟然有如此自来熟的人,她家小姐可是只请了严清歌一个,这边儿不但搭了个二小姐,还搭了个姨娘,是什么意思?
严松年咳嗽一声,终于开始说正题,对着严清歌道:“清歌,你舅舅给你的帖子呢?那帖子你小孩儿家用不了,拿来给我吧。”
严清歌咬了咬嘴唇,忍着心中怒火,从袖子里摸出烫金请柬,递给了严松年。
旁边的春泥整个人都呆掉了,若是她没看错,这位严家老爷将自家女儿的烫金帖子要走了,难道严家老爷自己没有么?这一幕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晕晕乎乎的春泥带着严清歌走向菊会深处,严淑玉和海姨娘相视一眼,眼中都是窃喜,跟在春泥和严清歌身后,理所当然的到了凌府结好的茅庐前。
凌府的茅庐没有四壁,但扎了个篱笆院子,院里院外,摆满了密密麻麻的菊花,这些菊花正是怒放的时候,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凌霄一眼看见严清歌,从茅庐里飞奔着跑出来,笑道:“清歌妹妹。”转瞬,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满是敌意的看着严淑玉和海姨娘,呵斥春泥:“我叫你带严家大小姐来,你怎么带了两个搭头,真是个猪脑子。”
春泥挨了骂,想到那极品的严老爷,觉得无比委屈。
海姨娘被凌霄羞辱,脸上不好看,对着彩凤伸手,接过来一个薄薄的木匣子,道:“这位是凌府的小姐吧。上回柔慧公主办赏荷会,我家淑玉不懂事,冲撞了你,心下十分恐慌,总想着给你道歉,却没机会。今日特地备下了些许礼物,还望凌小姐收下。”
凌霄倨傲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却是忍不住嗤笑起来,一把将里面放的《见荷集》拎出来,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两踩,骂道:“这抄来的劳什子玩意儿,也敢污我眼睛。”
严淑玉小脸惨白,猛地回头看着严清歌,道:“姐姐……你……你竟然对旁人诋毁我名声。”楚丹朱是墙头草,已将严清歌晓得严淑玉买诗的事儿告诉了严淑玉,严淑玉以为是严清歌和凌霄交好,把将这事儿说出去了。
凌霄仰着精巧的下巴,没好气道:“谁诋毁你名声?你真当天下人眼睛全是瞎的,看不出来那诗是抄的。”她一拉严清歌,带她朝屋里去,道:“我们走。”
严淑玉心里恐慌焦躁,海姨娘到底老成一些,道:“凌姑娘,没凭没据,你怎能说我家淑玉的诗是抄的。若是你不信服,恰好今天诗会,不如就叫淑玉当场作一首菊花诗,如何?”
凌霄烦她,理都不理,屋里却走出来一个温婉的女子,上前牵住严清歌和凌霄的手,对凌霄道:“看看你,老是这样没耐性的脾气,怪不得贺姨总不放心你。”
严清歌笑道:“敏芝姐姐,你也在这里呢,我刚看着屋里像是你。”
宁敏芝笑嘻嘻摸了摸她脑袋,道:“是呀,我现在老不得空,今日出来,还是父亲特意恩准了的,不然上次我就亲自去严家给你道谢了。”
严清歌抿嘴笑道:“只是碗解酒汤罢了,我收到礼物,倒是吓了一跳呢。”
凌霄却是兴高采烈道:“什么解酒汤啊?我怎么不知道。敏芝姐,你今天出来,还不是因为卫二公子也会来,偏要在我这儿呆着,卫二公子找不见你,只怕要不开心了。”
宁敏芝脸上绯红,拧了拧凌霄的脸:“就你这张小嘴会说。”
宁敏芝拉着两小,笑着对满眼嫉妒的海姨娘招招手,道:“既然来了,便是客人。凌霄妹妹素来心直口快,刚才言语上怠慢了你们,还请见谅。”然后仔细打量了两眼严淑玉,带着笑温声赞道:“这就是外面传说的女状元吧,果然好相貌。上回在柔慧公主庄子上惊鸿一瞥,几月不见,又美了不少呢。既然女状元要作诗,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听听的,不如进来一坐吧。”
宁敏芝一向温和待人,她开口说了这番好听话解围,请海姨娘母女进门。
凌霄虽然气鼓鼓的,却不再言语。而海姨娘和严淑玉十分自得,觉得还是有人识货的。
她们跟着宁敏芝进屋,捡了位子坐下,发现除了宁敏芝和凌霄,只有伺候的丫鬟在,心中微微有些不得意。
严淑玉扯了扯海姨娘的袖子,微微摇头,海姨娘明白她心思,知道她是在担心这里人少,她买的诗又不多,背出来一首少一首,在这种地方只给这两三只小猫听,其中还有两个是对她有敌意的,未免可惜了。
宁敏芝请她们坐下,看严淑玉不提背诗的事儿,柔柔一笑:“妹妹不是要作诗么,怎么又不开口啦?我可是洗耳恭听呢。”
严淑玉为难道:“我才刚来,看了风景没多久,眼下想要到处走走,看看菊花,方能得一首诗。”
宁敏芝一笑:“那有何难,我什么诗都爱听的。妹妹和严大人父慈女孝,不如就吟诵一首赞颂严大人的诗作吧。也不拘是现在写的,之前的旧作也可以。”一边说,宁敏芝一边叫丫鬟给严淑玉添水喝,笑吟吟的盯着她脸庞。
这个要求如晴天霹雳一般,叫严淑玉手脚心都冰凉了。她脸色变幻不定,求助的看向海姨娘。
海姨娘的目光变得尖锐冰冷。她本以为宁敏芝是个好的,想不到宁敏芝绵里藏针,请她们进来只是个幌子。若严淑玉今天现场作不出来赞颂严松年的诗作,一来证明严淑玉是个水货。二来,也从侧面反映严淑玉不孝,因为她都已经出了诗集子,却从来没给父母写过一两首诗,也未免太可笑了。
她们竟是不知不觉,就入了宁敏芝的局。
想明白这一节,海姨娘心里冰凉。这些世家贵女果然不是好想处的,别看长的面团一样,心眼儿竟是有十万八千个,杀人不见血。
严淑玉睫毛忽闪,强装镇定,海姨娘心下焦急,发狠一咬舌侧,剧痛之下,嘴中觉出一股浓烈的咸味,直朝嘴外涌去。
对面的春泥惊恐的指着海姨娘,道:“这位女客,你……”
海姨娘张开嘴,满脸懵懂的看向她:“我怎么了?”
“你……你嘴里全是鲜血……”春泥道。
旁人也看见了,海姨娘微微张着嘴,下巴上淌满了鲜血,嘴里的血水还在源源不断朝外流。而她的表情,竟像是根本不知道一样。
宁敏芝脸色微变,支使丫鬟道:“你快出去,找个会医术的人过来。”
严淑玉惊叫一声:“娘,娘你怎么了?”
海姨娘伸出手帕,擦了擦下巴,看着上面的艳红色,忽然一翻白眼,咕咚一声,向后倒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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