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中,迎着初升的朝阳,桃兮跪在太子跟前,低头不语。
太子脸色苍白,眼睛却异常明亮。他的目光看向南方,那地方,应该是严家所在,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圣旨已经到了严家。
他沉吟片刻,对桃兮道:“你起来吧。”
桃兮不敢吱声,轻轻的站起身,太子又道:“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伺候。”
桃子身子一颤,跪下去叩头连连:“桃兮没办好殿下吩咐的事情,戴罪之身,怎敢伺候殿下万金之躯。”
她之前伺候严清歌,又被太子要来,瞒不住人,皇后一定会因此猜到太子对严清歌旧情难忘。皇后会不会罚太子她不知道,但是她的小命肯定保不住了。
“你没错!是我太着急,被别人钻了空子。她有个丫鬟叫做如意,你也改叫如意吧。”太子轻声说道。
地下跪着的桃兮不敢再反抗,她久久不敢吭声,对着太子磕了几个响头,轻声道:“殿下,严姑娘走前,将她自己戴的镯子赏给桃……赏给如意,还请殿下过目。”
说着,桃兮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呈给太子。
太子接过,将那绵软的帕子一层层打开,见里面裹了只口径纤细的素银镯,上面半点花纹暗饰都没有,虽然工艺精美,做的明晃晃毫无瑕疵,可是却看不出来历。
若不是桃兮主动开口,太子绝不会知道这镯子是严清歌的,他甚至会误以为这是哪家小孩儿戴的玩物。
她的手腕竟然这么细!
太子心中激荡不已,握住那冰冷的镯子,像是握住了她细细的手腕。他宫里面女人不少,不管是侧妃还是姬妾,哪个能有这样纤细清雅的骨骼呢。
对桃兮的这番巴结,太子受了下来,他将那镯子揣到袖口,淡淡道:“你去找管库房的嬷嬷,叫她赏你只金镯子。”
见投名状起用,桃兮心下稍安,静静的退了下去。
太**里的小宫人来来去去,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件事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激起就平息了,当初在宴会上发生的那一幕,更是几乎没有人知道――但并不代表真的没人知道。
严家,严清歌接了圣旨后,关门闭户,就连严松年找来她都不见。
没几日,她接到了炎王府送来的彩礼。随着彩礼来的,还有炎修羽送来的信件。
信里,炎修羽语气欢乐,又绵绵情深,和她说了不少事,其中就包括让她小心太子一条,当时太子在台上求娶严清歌的一幕,被他事无巨细的告知了她。
严清歌心中奇怪,她和太子不过几面之缘,两人基本上没什么交集,太子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冒着惹怒皇后的危险,向皇后求娶她。
最终,严清歌只能将这件事归结于太子不服被严家算计,想要以求娶之事来洗刷怨气上。
这桩婚事,不管别人怎么想,严清歌自己是很满意的。
待她将送凌霄的那副沙场图绣出,接下来就要做自己的嫁妆了。
重生前,她被海姨娘牵线,“打包”嫁给朱茂,从得知婚事到正式成亲,花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她手头又没有任何闲钱,嫁妆自然是准备的潦草寒酸。
但这一世,她有乐氏留下的大批金钱撑腰,炎王府迎娶她,也是在她及笄之后,时间尚有两年,不管是资金还是时间,都非常充裕,她可以精心筹备,风光出嫁。
更何况,她是嫁给炎修羽,想起就让她心中一阵乱跳。
若是没有严家的人三番两次的来喊门捣乱,她的生活会更完美。
此时此刻,严清歌的门前就站着严淑玉和严松年父女俩。
严松年的脸色不太好。圣旨赐婚刚下来后,炎王府就送来了大量聘礼,但却绕过了他,直接送进了严清歌院子。
当时他没有追究,更没有权利追究。
因为涉及到圣上亲自赐婚,未来的新郎官又有王爷的身份,严清歌和炎修羽的婚事已经绕过了严家,直接归礼部管了。
严松年只好第二天亲自去炎王府拜访,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他转头要来严清歌院子询问情况,那看门的丫鬟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怎么也不放他进去。
真是岂有此理,他身为严家老爷的面子,都没地方搁了。
严松年的身旁,严淑玉则表情平和的多。她穿着缁衣僧鞋,手挂佛珠,正轻轻的捻动佛珠,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自然而然的,站在门前的父女两个就交谈了起来。
“淑玉,你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你姐姐若是有你一半儿好心性,为父就谢天谢地了。”
“爹,姐姐以后嫁给炎小王爷,就是宁王妃了。她高攀上这样的好婚事,一时半会儿看不起我们也是正常。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只要多等等,姐姐总能感受到我们之间的血脉之情,开门让我们进去的。”严淑玉淡淡说道。
“宁王妃算什么!炎小王爷的那个宁王的封号,还不是不能往下传!淑玉你可是要嫁给太子的人,论起来一点也不比你姐姐差。”严松年越看越觉得二女儿贴心。
这番对话,一字不差被寻霜告诉了严清歌。
严清歌听了,笑道:“这种小事,以后就不用跟我学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如意却是有些不服气,道:“大小姐,可是他们若是这样四处乱讲,大小姐你的名声岂不是要被毁了。”
严清歌晒然一笑:“名声算什么?炎小王爷不还被人说是京城四大恶人之一么,被传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他掉一块肉。再说,外面那两个,若是真顾念父女姐妹的情谊来找我,我哪里不肯让他们进。自己别又有心,就别怪我不开门。”
“老爷求得是官位,二小姐又求什么?”如意不解道。
“她……她求得更多。”严清歌眯起眼,道:“好了,不说她们了,今日我加把劲儿,把这沙场图绣完,给凌霄送去。”
“哎呀,小姐,你又眯眼睛了。”如意看着严清歌的样子,在旁小小的惊呼道。
严清歌一愣:“是么?”
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她养成了有事没事儿眯一下眼睛装近视的习惯,回来后竟是还没改过来。
严松年没什么耐性,等了多半个时辰便走了。严淑玉却是有心的多,一直待到天色发昏才离开。
回到明心斋,彩瓶立刻迎了上来,对严淑玉道:“二小姐,今天你不在家,姨娘不肯吃东西,闹了一整天。”
严淑玉轻声道:“我知道了,我洗过手就去。”
严淑玉回到屋里,叫素心端来热水给她净面更衣。
素心战战兢兢,将泡了一日玫瑰花的山泉水端出来,又用三滚水掺和成刚刚好的温度,滴上两滴百花露,才送去严淑玉那里。
屋里,严淑玉已经在另一个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一身用上好紫檀香微微熏过的僧衣僧鞋,连佛珠都换了一串,才净面。其后,严淑玉又将用夏日里新做的茉莉花霜,将头脸脖颈和双手细细的涂上一层,才一身清爽的去了海姨娘那里。
等严淑玉走后,素心才收拾起严淑玉换下的那身缁衣僧鞋和佛珠,到屋后点起火盆要将它们烧去。严淑玉现在规矩大,她换下的衣服,全要烧掉。
她在做这些事情时,悄然的和另一个丫鬟交换过眼神――自从打庙里回来,严淑玉别看表面是不打扮了,其实越发的不好伺候。
进了海姨娘的门,彩铃正在哄着海姨娘。
“姨娘,几位小少爷出、去读书了,等考上状元才会回来呢。姨娘好好吃饭,不然给小少爷们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啊!我不要他们去读书!我要他们回来,要他们在我跟前!”海姨娘尖叫连连,在床上大喊大叫,将一床上好的锦缎被面撕扯的破破烂烂。她骨瘦如柴,满脸皱纹,脸色黑黄,头发花白,看起来根本就是个又老又丑的疯婆子,从前的风华,再也不见半死踪影。
“都说了几遍了,不要拿小少爷搪塞我娘。她只有我一个孩子。”严淑玉眉头微皱,冷冷的在彩铃背后说道。
彩铃吓得一个哆嗦,低下头跪在地上。
本在床上的海姨娘看到了严淑玉那张脸,疯疯癫癫的举止猛然一震,变成了畏缩。她朝床里一滚,用被子裹住自己头脸,大声道:“我……我不在,你快走,快走!”
严淑玉上前几步,柔声道:“娘听话吃饭,我就走。”她低头看看旁边小桌上的饭菜,对着彩铃道:“把饭端下去热热,我亲自喂娘吃。”
彩铃恭敬的倒着身子退出去,不多时,就将小炉子上热的另一份饭菜端来了。
海姨娘蒙在头上的被子被严淑玉取下来,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张小凳子上。
避无可避的海姨娘,瞪着一对惊恐的大眼睛,缩在床脚,双手紧紧的抱住肩胛骨,从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尖细声音。
“来,娘,吃饭了。”严淑玉对海姨娘招招手,将盛满了饭菜的调羹温柔塞到海姨娘唇边。海姨娘机械的张开嘴,惊恐的将饭含进嘴里,连嚼都不嚼一口,直接吞了下去。
给海姨娘喂过两碗饭,严淑玉又叫彩铃将安神的汤药取来,喂了海姨娘喝下去。
看着海姨娘在药物作用下,慢慢的蜷缩成一团睡着,严淑玉才站起身。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
彩铃讨好的巴结道:“还是二小姐好!姨娘现在只听二小姐一个人的话。每次看到二小姐,姨娘看起来就跟没病的时候一样呢。”
严淑玉理也没理她,身影融入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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