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已经开春了,但是皇宫这座大院子,却好像被春意拒绝了一样,依旧冷的惊人。
屋檐下长长的冰棱柱一条条垂下来,瞧着如进了魔幻之境一般。
大部分的宫室下的冰柱,都已经被太监和宫女清理过,但关着元晟的那间屋子,却没人去打理,最长的一根冰柱,沿着墙边儿,从屋顶硬生生冻的接到了地面。
元晟百无聊赖的坐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他窗户上以前被严清歌戳破的窗户纸,又被重新糊上了,完全看不到他屋外的景色。
屋里略微有点闷,也有点儿热,让他忍不住的想脱衣服。虽说被关着禁闭,可是他屋里的火墙每天都有太监看着烧,根本觉察不到外头的寒意。
既然没有奶娘和太监看着,想到的事情,元晟就会去做,他非常熟练的将自己本来就穿的不怎么齐整的薄夹棉袄子扯下来,甩在地上,然后整个儿躺在上头,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在宫中,像他这样在大白天还有心情呼呼大睡的人,基本上没有。
京城中的普通人家因为京城被围,而变得人人自危,在皇宫里住着的这些贵人们,只会比那些人更担心。
容贵妃一夜之间,似乎老了二十岁。她本来一直很擅长保养,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但现在的她,头发花白,眼神迟钝,皮肤从内到外伸出一股死灰色,竟如快要亡故的老妪般。
“娘娘,皇后娘娘来看您了。”伺候容贵妃的大宫女轻轻说道。
容贵妃死鱼一样的眼睛微微转动一下,轻轻点点头。
不多时,过了一身雪狐大氅的严淑玉便风情万种从外走进来,行动间腰肢微微掰动,烟行媚视,简直不像是个皇后。
她的嘴唇被丹朱涂成深红色,对着容贵妃轻巧一笑,由着宫女帮她解下外面的皮毛衣裳,露出一身裁剪的紧贴身材的宫装。
紧紧盯着严淑玉稍微有一丁点隆起的肚子看了一眼,容贵妃避开眼神,给严淑玉行礼:“皇后娘娘吉祥!”
“不必多礼。”严淑玉笑着:“容贵妃娘娘,我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太舒服,特地来瞧瞧。现在宫里面的老人不多了,你可一定要稳着些。”
容贵妃有些悲愤,论资排辈,讲究出身,严淑玉有什么地方够得上做皇后的,偏生叫她这个连庄重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狐媚子上位了!这简直就是大周的不幸。
但更不幸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容贵妃的脸色难看的紧,竟是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严淑玉。
左右城都要破了,现在太子还没动她,可是城破前,必然会叫人杀了她。谁叫她的儿子做出来那种事情呢?
想到这里,容贵妃的心里竟然好受多了!她是要被严淑玉这个小贱、货压上一头,可是将来她的儿子攻破了城,一定会将严淑玉扒下皇后之位,好好的惩罚她的。
严淑玉一双似水一样的眸子好像能看出容贵妃的想法,她慵懒又风情的一笑,淡淡道:“容贵妃娘娘,我可是看在以前我和四皇子殿下交好的份儿上,才来照顾你的。娘娘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不用我再说,若是娘娘遇到什么事儿,只管到凤藻宫找我。”
她说的模棱两可,但是意思非常明显,容贵妃的心脏不由得突突猛跳两下。
难道说,严淑玉也在自己儿子反叛这件事中,起到了大作用不成?
严淑玉见容贵妃娘娘张嘴欲言,摆手道:“娘娘要问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但我自己,是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的,现在这样,刚刚好!”
她深深的看了容贵妃一眼:“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说完后,站起身便朝外走去,跟她来的宫女急匆匆小跑跟过去,给严淑玉披上大衣裳。
容贵妃本以为严淑玉是来拉她做盟友的,谁知道最后她撂下的那番话,又将她绕糊涂了。
虽然宫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可是天空依旧呈浅灰色,偶尔零星飘下来一两点雪沫,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下。
严淑玉笼着手,慢慢的走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向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我叫你做的事情,你做了么?”
“娘娘,前些时候太子殿下叫人看的严,实在是摸不到空,那边儿一直叫人盯着呢,一有机会,便照机会行事。”
严淑玉在宫里面呆的时间长了,比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有耐心多了,知道一时半会儿没有达成愿望,并不着急,只是点点头,目光里闪过一丝冷色,她有的时间耗呢!
“你再去催催吧。”严淑玉淡淡道:“若是能成,我就将你那同乡朝上提一提,他养了这么多干儿子,总能有几个好用的。”
这太监得了吩咐,差点儿将脸扎到鞋面上,道:“是,娘娘!”
这边严淑玉慢悠悠的回了凤藻宫,那太监急匆匆跑出凤藻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储秀宫旁的一间宫室中。
那屋里布置的简单,不过内外两个套间,只住了一个人,瞧打扮布置的模样,是个太监的房舍。
储秀宫这太监进了门儿,就见一个小太监正扫洗,小太监见了他,磕头道:“是马总管来了,我干爹正在当差呢,这会儿不在家。”
“我等着他吧。”马太监阴阳怪气的坐下来,摆着张脸。
小太监知道自己干爹一向跟马太监交好,今儿马太监这样子,是吃错了哪门子药?觅了个功夫,这小太监脚底下抹油,溜去给自己干爹胡太监报信儿了。
不一会儿,那胡太监便回来了,进门就笑呵呵对马太监道:“呦!马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娘娘吩咐下来的事情,你到底上了心里半点儿没有!今儿娘娘问起来,把我这脸臊了呦。”马太监冷森森从牙缝里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胡太监急了:“娘娘叫咱们做那事儿,难着呢!不瞒您说,储秀宫里头当差,可比不得外面,稍有差错,便是要人命的事儿,咱家也是看着马哥哥您是咱家同乡,才好歹帮个忙的……”
“娘娘说,若是事情成了,就把你朝上提一提!我看你是不想了。”马太监道:“娘娘还说了,你那么多的干儿子,稍微提留一个出来,就把事情办了!实在是你不上心,所以现在事情才老是办不了。”
这一番话讲的那胡太监心里有些不舒服:“我那些干儿子都是当亲儿子待的,叫他们去做这事儿,不是叫他们送命去么。虎毒尚且不食子呐,马哥哥,你找错人了!”
给胡太监刺了一通,马太监心头也是火起。以前他在严淑玉面前拿乔的厉害,现在严淑玉当了皇后,威严一天大过一天,他慢慢的也怕起来,生怕严淑玉跟她翻旧账,做事儿越发尽心,好让严淑玉觉得他好使,离不开他。
没想到这胡太监这儿,竟是遇到了难题。
两人正你看我我看你时,一个小太监冲进来,气喘吁吁道:“干爹,马总管,大事儿不好了,宫外头传来的消息,昭亲王没了,元侧妃娘娘那儿闹起来了,要带着皇长孙出宫,您快去拦一拦吧。”
这胡太监管着的就是皇孙们住的那院子的一些杂物,说起来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位子,不过这会儿既然那儿闹起来了,他还不露脸,改天可是要给人穿小鞋的。
胡太监匆匆就要出门儿,马太监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忽然道:“慢着!这会儿正乱,胡总管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胡太监回身无奈的点点头:“我瞧着吧!”
不一会儿,胡太监就回到了皇子们住的小院儿门口,元芊芊已经换上一身缟素,哭哭啼啼,满脸是泪水,死活揪着元堇的袖子,将他朝外拉。
没有得太子的允许,皇孙们是不可以轻易出宫的,太子的女人们也如此,元芊芊这样的作为,实际上已经犯了宫中的大忌。
元芊芊可顾不得那么多,昨天晚上她为自己的父亲求了太子的命令,去镇压那波流民和群龙无首的叛军,本想着让昭亲王府再添荣耀,没想到她父亲竟然在乱军中被杀了,连全尸都没有保下来。
得到消息的时候,元芊芊觉得天都要塌了。她的父亲竟然是她一手推着送到阎王殿里的,而且没有昭亲王府这个靠山,以后她在宫里面,恐怕就没有之前那样好过了。
趁着两边拉拉扯扯,聚集了几十人,甚至连伺候别的皇子的太监和宫女们也出来帮忙了,胡太监眼珠一转,悄悄的对自己最亲近的一个干儿子小六子使了个眼色。
小六子会意,悄悄的走向了关着元晟那间屋子的背后,将外面烧火墙入口的小铁们打开,把外头放着的一筐子精煤,哗啦全都倒了进去,然后匆匆到了边上存煤的屋子,又将那筐子装满了。
他这一番举动,根本没有任何人看到。
屋里睡着的元晟,只觉得越来越热,但他还是陷入在沉睡中,完全没有醒来。
他头上的汗水慢慢的打湿了额头,甚至将他衬在身下的棉衣都汗湿了。屋里,被改成火墙的那面墙,已然被烧得滚烫无比,甚至有几处隐隐透出了红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