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们沉默了,他们不再争辩,也不再愤怒,转而静静地在城墙下等着,等着猎人们清理完远处的麻烦,然后替他们开门。
由各式远程武器组成的火力网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所有敢于跨过某条看不到的界线的行尸都在一秒钟后变成了鲜活的尸体。
“要一起吗?也许参与进来会让你的心情好上一点。”卡莱克递给我一把长枪,蒸汽机的响声在我耳边嗡嗡鸣响,烦得叫人静不下心来。
“你说得对,”我接过卡莱克的枪,还有他的好意,“你觉得这次的瘟疫会有多严重?”
“嘿!小子,”卡莱克突然生气地把十字弓竖起来,老猎人用脚踩着弓身,一边拉着弓弦,一边对着我吹胡子瞪眼,“别问我这么难的问题!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我看着他的脸,沉默了下来,他说的没错,我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就像他一样。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摧毁切尔菲度,把这座城市连同里面的所有人都烧成灰烬就是我们最后的选择。
“别担心,”老头子像是看出了我的忧虑,他从口袋里摸出漂亮的银制烟盒,从里面摸出一根递给我,“事情会转好的,我已经差人返回卡波菲斯求助了。”
“希望如此吧,”我摆摆手,把香烟推回给他,我可抽不惯这东西。
“不会抽烟?对吧?”老猎人笑了一声,转手把烟叼在自己的嘴巴上,“难怪你总是这么烦恼,看起来和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东西一样,”他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嗓子念叨着我,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根火柴。
火柴红色的头从火柴盒的侧面飞速擦过,火焰伴随着“嗤”的一声响亮起。
卡莱克举着火柴,静静地看着它,直到火苗变得稳定,他才把举着火柴的左手凑到嘴边,另一只手也不忘继续扣动扳机。
弓弦噔地一声归位,闪亮无比的银制弩箭从十字弓前飞出,扎进一只行尸的脑袋里,把那个可怜的家伙重新变成一具安宁的尸体。
老猎人看着远方倒下的尸体,放下十字弓,一边继续手脚并用地上弦,一边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叼在嘴里的香烟。
“呼,”他把弩箭插好,用一只手举起十字弓,另一只手则取下嘴里的香烟,“真是爽快。你真的不打算来一点?”
“我说不了。”
“好吧,好吧,”老猎人就像一个诈骗失败的街头骗子,很是不爽快地把烟盒和火柴收回自己的衣兜里,“你会后悔的!啊!他们终于来了!”
他的前半句话是对着我说的,后半句话则是对着街道这一段尽头出现的那些人。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洁白无瑕的长袍,这不禁让人想起了神话故事里那些总是穿着同样长袍,提着炽焰长剑,拱卫着加西亚神国的神仆们。
而来者也正是加西亚最虔诚的仆人,他们的袍子兜帽上纹着一株翠绿的大树——这是一群加西亚的虔诚信徒!
当然,在平常人的口中,他们则变成了加西亚教会的牧师或是主教,仆人和信徒只是他们用来自谦,已经在信徒之间的称呼。
“加西亚教会的牧师?”我扭头看着卡莱克,“他们会是很有用的援军,你什么时候……?”
“在我确认了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立刻派出了几名信使,”老猎人吸完最后一口烟,把快要烧得只剩烟蒂的香烟丢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灭,就像在踩死一只蟑螂。
“走吧,”他扛起十字弓,“跟我去迎接一下这帮神的仆人。”
坦白说,我不是很想接受卡莱克的建议,毕竟我现在算是自然之神的仆人,或者说使者,如果这个词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
这就像是有了丈夫的妻子去迎接另一位关系匪浅的男性朋友……呃,这比喻也许有些不恰当,但大体如此,身为一名神的使者,去迎接另一位神在人间界的代言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很容易让神开始怀疑你的信仰。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幸运的是,自然之神和生命之神同属善神派系,而且两人的神权还有不小范围的重合,硬是要说的话,我们大概能算半个一家人。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跟着卡莱克去的主要原因——这个老猎人说完话就扛着十字弓,小跑着下了楼,根本没留给我解释的时间。
这就是卡莱克,一个性子冲动,嗓门响亮,做事情总是风风火火的老猎人。
所以我只好跟着他从护墙上走下,再看着他哈哈大笑着走向那群牧师,给为首的主教送上一个大大的怀抱。
“哈哈!”他雷鸣般的笑声在夜空里回荡,“你们这群成天躲在教堂里虔诚祈祷的家伙终于肯出来了?老实说,你们能到这儿来真是帮了我大忙!我替切尔菲度的平民们谢谢你们。”
卡莱克的话很直白,在一些贵族看来甚至能归入粗俗失礼的行列,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话语,让人感受到了他心里的喜悦和压力。也让人完全生不起对他动怒的心思,哪怕他刚刚开过一个听起来有些恶劣的玩笑。
我猜那些祭司们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所有人都跟着卡莱克一起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温和的笑容,而不是虚伪、客套的政治笑脸。
“你说话还是这么有特色,”为首的主教用腰带扎紧披在袍子外面的锁子甲,又拔出腰间挂着的钉头锤,“我会和你们并肩作战的,这也是神的旨意。”
他说话的速度不算快,但也说不上慢,声音则透出一种温文儒雅的感觉,刚好和卡莱克形成了两个极端。
“少跟我扯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德尔因贝克,”卡莱克挥了挥手,继续扯着嗓子叫骂道,“你这该死的家伙最好给我使出全力,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把疫情控制在这半个城区里。”
德尔因贝克脸上从容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卡莱克沟壑纵横的脸,第一次蹙起了眉头,“情况有这么严重吗,我的老朋友。”
“当然,”卡莱克也收起那副粗俗的面孔,跟着叹了口气,“半个城区失去控制,到处都是疲于奔命的平民,还有被复活的无脑僵尸。”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他转过身来,对着我挥了挥手,示意让我回到城墙上,自己则领着牧师们一路向前,“那群白痴贵族用自己的私军封锁了整个扇区,所有敢于靠近扇区家伙都会受到无情的攻击。”
“一群该死的家伙,”总是挂着一副和善笑容的主教脸也黑了下来,“那些私军本来能成为能好的助力!”
“还有一件事,”老猎人回过头看着德尔因贝克,露出不忍的神情,“这群吸血鬼有了人类帮手……一群常年遭受贵族压迫的平民组成了起义军,并与他们联手。”
“哈哈,”主教干笑了两声,“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是你没告诉我的吗,卡莱克,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一次说完。”
“没有了,”老猎人转回头,耸了耸肩,“这次真的没有了。”
“啊,对了,”从我身边经过时,老猎人停下了脚步,“这位是萨伦·诺维斯,”他指了指我,对着德尔因贝克介绍道,“来自卡波菲斯,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还有他在灰雾岛做的那些事情。”
“啊——”主教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长音,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是的,是的,”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听说过他在灰雾岛做的那些事情,”他侧过头,对着卡莱克说道,“而且他身上有着我很熟悉的味道。”
我知道他看出来了,就像我能感应到他身上的能量波动一般,这位主教对着我散发出一阵一阵的亲切的感觉。
我猜那就是加西亚的印记,就像他能嗅出我身上自然之神的味道一样,我也能嗅出他的。
除此之外,我还隐隐有着一种直觉,如果他信仰的神祇是自然之神的敌人,恐怕现在传来的就不会是亲切感,而是憎恨与仇恨的气息,就像生物遇到了天敌。
“请跟着我上楼吧,”德尔因贝克对着我微微鞠躬——这是他对我散发的善意,“能在这儿遇到这样的一位朋友让我倍感喜悦。”
“能遇到你也让我振奋无比,”我欠了欠身,“这就像来自伟大神祇的指示,我们必将驱逐所有眼前的黑暗。”
“得了得了,”卡莱克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我和德尔因贝克的谈话,“这个老家伙神神叨叨的我可以理解,可你也像个神棍就让我意外了,亲爱的萨伦。”
他拉着我们走上护墙,“我不在意你们之间那些神神叨叨的默契,你们说的话对我来说就像天书和神的旨意一样晦涩难懂。我需要的是你们的能力——我知道你小子会放些厉害的戏法,这也许就是你和德尔因贝克谈得来的原因。”他看着我说道,“当然,就像我说的,我对那不感兴趣,我只知道那对我们现在的局势很有帮助。”
他把符文术称之为戏法的举动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他一脸严肃又不耐烦的样子,我只好压下说话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还差不多,”老猎人哼哼唧唧地回到护墙边,“现在来看看吧,这该死的事情到底该如何解决。”
希克拉德这时走到我们面前,“由难民们组成的护卫队已经简单训练过了,幸运的是,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知道如何开枪,”希克拉德说道,“我们可以组建一支搜救队伍出发了。”
“啊,”德尔因贝克仔细地打量了希克拉德几眼,最后发出一声长叹,“能够见到一位便已经让我十分惊喜,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位。”
希克拉德这才注意到这位十分有涵养的主教先生,于是他放下配合自己说话而高高举起的手,慢慢侧过身子,带着一点疑惑和不确定开口问道:“你是?”
“我是加西亚的仆人,德尔因贝克,”主教抚胸,对着希克拉德轻轻鞠了一躬,“我负责管理切尔菲度的加西亚教会,这儿的人们称我为主教。”
“啊——”希克拉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点了点头,“我明白那种气息的来源了,你是——”
“是的,”德尔因贝克笑着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神总是需要一些人间的信徒来充当他的耳目,不是吗?”
希克拉德明白他不想暴露太多,于是知趣地换了个话题,“你说的没错,德尔因贝克先生,”他冲着德尔因贝克鞠了鞠躬,“不论如何,您和牧师们的到来让我们有了实现更庞大计划的可能。”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叛军的情况,”德尔因贝克走到护墙边,用双手撑住墙体,“我对吸血鬼们了解不多,但我知道这些鲜活的人类会是他们最好的食粮。”
“再正确不过了,”希克拉德兴奋地点点头,“这些平民也许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但他们选错了实现目标的方式——和吸血鬼合作只会把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其他几道护墙情况如何?”我换了个话题,希望能让这些人把目光聚集到更重要的事情上来,“如果其他护墙没有压力,我们也许该组建出墙的队伍了。”
“我这就派人过去,”卡莱克招招手,叫来几名看上去便身手敏捷的猎人,“如果一切正常,我们就该出发了。”
“再正确不过了,”希克拉德换上一副笑脸,“憋了那么久,我也是时候出去放放风了,那些僵尸和吸血鬼会尝到我的厉害的。”
“少说几句话不会有害处,希尔,”我决定给希克拉德泼泼冷水,太过自信很容易在战斗中吃大亏,“谁知道剩下的吸血鬼里藏着什么样的角色?我可不想成为替你收尸的那个人。”
“萨拉!”希克拉德睁大了眼睛,“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我可没那个心情,”我哼了一声,“这可是一次很严重的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