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从阁楼上蹬下,木制的阁楼楼梯发出沉闷的响声。啪叽啪叽的声音从我的身后响起,那是希克拉德的血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啊,上面发生什么了?”瑟菲丽和德尔因贝克见到我,立刻围了上来,年轻的姑娘忧心忡忡地问道,“我听到你和希克拉德在大声喊叫,出什么意外了吗?”
“没事,”在亲手送走四名感染者后,我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只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回应他们,“上面有四个感染者,已经被我解决了。”
“那就好,”瑟菲丽拍了拍胸脯,“我还以为你们……哦!老天啊!希克拉德!你还好吗?”
年轻的女孩说话到一半,突然发出一声担忧和关心兼而有之的大喊,她朝我匆匆行了一礼,来替突然中断对话道歉,然后快步绕过我,走到被卡莱克搀扶下来的希克拉德面前。
“亲爱的,”她看着希克拉德,眼里很快蒙起了一层水雾,“你还好吗?”
希克拉德垂着头,像一只受伤的狮子那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房间里除了瑟菲丽低低的啜泣声,就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
“你伤的好严重,”瑟菲丽哭着伸出自己的手,在希克拉德高高肿起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在上面发生了什么?你被敌人袭击了吗?”
“是我打的,小瑟,”我决定告诉她真相,“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瑟菲丽猛地回过头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纠纷让你对希尔下这样的重手?看看他的脸,还有……”
她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情绪,软软地坐倒在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我看着她放声大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一个一心想要做英雄的希克拉德就足够我苦恼的了,现在又要加上一个他一受伤就会痛哭流涕的瑟菲丽。
伟大的自然之神,如果你还在关注着您的信徒与使者,就请赐下祝福,救救我吧!
“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萨伦?”瑟菲丽边哭边慢慢地站起来,用生气地口吻质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把他打死了!”
我选择沉默,我无意像瑟菲丽解释什么,也不想破坏希克拉德在她心中的形象。
“够了!小瑟!”
出声的是希克拉德,他从老猎人的身边站起,紧紧地握住瑟菲丽想要扇到我脸上的巴掌,“这件事情不是萨伦的错,”他露出苦涩的微笑,“是我太过天真和幼稚了,萨伦只是在试着打醒我。”
“从法律层面说,他算是正当防卫,”他紧接着说道,“是我先攻击的他。”
“你先打的他?”瑟菲丽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你不是这样的人,希尔,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我来说吧,”老猎人点燃一支烟,“萨伦枪杀了四个感染者,而希克拉德认为他们还有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杀了四个人?”瑟菲丽像是第一次认识我那样,缓缓地回过头,用颤抖的语气问道,“你杀了四个人?”
“是的,是的,我杀了四个人,”我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你没必要问两遍,瑟菲丽,我记得我自己做过的事情。”
“他们多大?”
“一个母亲,三个孩子,最小的只有八岁。”
“你疯了!?”和希克拉德一模一样的话语从这个女孩的嘴中吐出,“那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我轻轻叹了口气,就好像一个正义英雄还不够似的,他身边还有一位超级圣母。
我累了,于是我往前迈出两步,冷冷地盯着瑟菲丽,“我没疯,他现在也许是个八岁的孩子,但不出八个小时,它就会变成一只新鲜的行尸。”
“你怎敢如此肯定?说不定这……”
“够了!”我不耐心地怒喝出声,“我就是如此肯定,所有专家级以上的猎人都可以如此肯定,让我再告诉希克拉德一遍,顺便告诉你,吸血鬼瘟疫是无药可治的!无!药!可!治!听明白了吗?”
“你们可以不信,当事情结束后有大把的时间给你们查证,但现在,我希望你们能听我和卡莱克的。至少不要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着我大肆抨击!如果不是我现在下了杀手,当他们真的变成行尸,并且开始攻击其他难民的时候,你们能下得去手吗?回答我!!”
瑟菲丽沉默了,就像之前的希克拉德一样。
“我手上已经替你们沾了血,所以我希望你们的手上不再染上这样的罪恶鲜血。”
“还有,”我竖起一根手指,“别问我为什么把自己和卡莱克这种老资格相提并论,我也许是不够格,但我身后的那个老头子够格。”
瑟菲丽死死地咬住下嘴唇――这是她内心正在剧烈斗争的表现。
她内心的冲突一定十分激烈,她都把自己的嘴唇要出血了。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出任何动作,整个二楼只剩下我们五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瑟菲丽才松开咬住嘴唇的牙齿,用微弱蚊蝇的声音轻轻说道:“对不起。”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让房间里的人瞬间活了过来,我看到希克拉德的眼睛亮了一点,脸上的愧疚之色也少了不少。我看到德尔因贝克大主教很是夸张地长出了一口气,就好像他之前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样。
至于老猎人?他依旧是那副酷酷的模样,从衣兜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新的一根。
“你身后的老头子?”卡莱克先是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才好奇地看着我,“是卡波菲斯的哪一位?”
“你不一定认识他,”我说,“他的排名没那么高,名气也没那么大。”
“说说吧,小子,”卡莱克也不动怒,只是抖了抖烟灰,然后继续劝说道,“我们这些老家伙之间的联系可比你们想象中要密切的多。”
“好吧,”我看了一眼这个笑眯眯的,像牛一样犟的老人,耸了耸肩,“他叫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阿波菲斯。”
“哈!”卡莱克发出一声大笑,笑声甚至震掉了他手上的烟灰,“原来是这个老东西,”他笑嘻嘻地说道,“你跟着他倒是合适,他的魔法在整个公会里都能排在前列。”
“我曾经和他出过几次任务,”他又嘬了一口烟,陷入到回忆当中,“老天啊,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炮塔,他的魔法比其他术士和法师吟唱的都要快,施法速度也比他们快上许多,他的火球术简直就像是机关枪,一枚接着一枚。不论是吸血鬼、土匪还是恶魔,最后都会被他炸的支离破碎。”
“因为他用的不是法术,而是符文术。”我在心里默默说道,脸上则挂着笑容:“看起来你们两位认识,”我对着他说,“也许下次回卡波菲斯的时候,我该跟他提提这事。”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卡莱克吸入最后一口烟气,把只剩烟蒂的香烟丢在地上,然后用马靴重重地碾过,“告诉那个老东西,有空我会回卡波菲斯看望他的。”
“现在,让我们回到任务中来吧,”他转过头看向希克拉德和瑟菲丽,“这位先生和这位女士,请问你们从沮丧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吗?”
“我想……应该恢复了,”希克拉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不知道……我很抱歉。”
“没事,当敌人来袭的时候,你会迅速进入状态的,小伙子。”卡莱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走到瑟菲丽面前,“你呢,姑娘?你想明白了吗?”
“是的,卡莱克先生,还有萨拉……我很抱歉,”她面露愧色,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在现在的情况下,处理掉所有染病者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我并不会就此放弃,”她突然握紧拳头,“从今往后,我会开始研究吸血鬼和恶魔,还有它们的仆从,试着找出这种该死瘟疫的解药。”
“一个崇高的理想,”卡莱克赞叹道,“但是想要实现这个理想可不容易。”
“走吧,”他朝瑟菲丽眨了眨眼,又拉了拉德尔因贝克,“我们去天台上看看,侦察一下附近的情况。”
两个人被卡莱克拉着走了,这个老猎人临走前还对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我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看起来他希望我能和希克拉德好好谈谈。而这也是我想做的。
于是我走到希克拉德身边,随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就在楼梯上坐下。
希克拉德愣了愣,但还是跟着我一起坐了下来,然后我开口了,用一种近似于闲聊的语气:“怎么?还在思考那个问题?”
“是的,萨拉,”希克拉德认真地点点头,“从被你打了一顿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对谁错。”
“啊,很不错的习惯,”我锤了锤他的胸膛,笑着说,“那么你现在找出答案了吗?”
“是的,”听到我问话,希克拉德一下子瘫了下去,就像瞬间被放空气体的气球,“我意识到了,我是错的。”
他语气很低落,脸色也不太好看,看起来价值观受到冲击带给他的伤害不小。
“为什么你是错的?”我好奇地问,“我可没有让你强迫认为你的想法是错的。”
“但你们的表现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希克拉德变得更沮丧了,就像气球软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老猎人不准我打你,但是允许你打我……而且德尔因贝克主教也没有反对意见,他可是加西亚的主教。”
“啊――”我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就认为你错了,对吧?”
“是的,但这不是全部的原因,”希克拉德继续沮丧地低着头,“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然后我发现,你说的是对的,我的做法的确太过可笑。”
“真遗憾,希尔,”我扭过头去看着他,叹了口气,“虽然你一直在思考让我很是高兴,但我必须告诉你,你想的都是错的。”
“什么……?”希克拉德愕然地看着我,“可是……”
“那是站在我的角度上而言,”我挥手打断了他,“这件事情不存在对与错,兄弟。”
“你不过是做出了你觉得正确的选择而已――别忘了,在这之前,你可不知道这种瘟疫无药可治。”
“而你能自己想明白这一点也恰好说明了你不是一个无脑的人,”我继续说道,“你只是太过冲动。但从你的角度来看,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贯彻你的信念,和你想要守护的正义,从这方面来说,你并没有错。”
“那……”
“你想说我错了?当然,我也没有错,亲爱的希尔,”我笑着看着他,“如果说你代表的是人类的感性――这部分包括了同情心,正义感等崇高的品德――那我代表的就是理性,我不会在意道德或是良心的束缚,对我而言,吸血鬼瘟疫无药可治,那他们也就成了必须要被剿灭的目标。”
“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亲自动手的原因,”我继续对着他说,“从我的角度出发,杀死他们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但是从你的角度出发就不是――你杀害了四个平民,其中三个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希克拉德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你把这些都想到了?”
“当然,”我没好气地看着他,“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做事情只凭着一腔热血和正义的指引,从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吗?”
希克拉德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过了半天才突然冒出来一句:“谢谢。”
我沉默了一下,老实说,我被这个该死的家伙弄得有些感动。
于是我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一句:“不用谢。”
“这事情没有对与错,”我决定用一段话结束我们之间的这次对话,“我希望你能继续坚持并贯彻你心中的正义,只是一定要注意一点――你太容易冲动用事了,这样会让你很容易变成某些人手中的武器。”
“这次的行动中,如果还有这样的平民,”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用平静的声音说到:“你和小瑟不用动手,所有的平民都交给我来……”
我想了很久,究竟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才能听起来不那么的血淋淋。
“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