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开始下起小雪,我伏在马背上,拼命地往前奔跑。
“我看错她了!”我在马背上愤愤不平地喊道,“所有的神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只有身下的马儿嘶鸣了一声,脚步慢了几分,看样子是有点累了。
“再坚持一会,可爱的马儿,就一小会儿,”我没让它停下来休息,我可不敢停下来休息,天知道那些狂热的牧师有没有追在我后面。
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内心十分的迷茫,帕力克处于大陆的最北边,去帝国倒是很快,问题是我在帝国也是通缉犯。
巴伦利亚肯定是不能待了,阿克提斯那个家伙一直都不喜欢我,我失去了仙女的庇护这件事情肯定很快就会传到他耳朵里,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说不定他和那些湖中仙女的牧师会重新搅在一起,到时候我要面对的就是牧师,骑士和普通士兵的全国追捕。
如果我的士兵都还在,我倒是不太怕,游击战一向是我的长处游击战这个名字就是帝国根据我曾经的战绩,替我的战术起的名字,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特别的荣誉。
可惜的是,所有我的勇士都死在了卡伦森林的前面,为了替这群无脑的,小肚鸡肠的贵族,好大喜功的牧师和冷酷无情的仙女守住这个世界,我所在乎的部下和兄弟,每一个人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眼泪流出来。
“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萨伦,”我趴在马背上,这样告诉自己,“你得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开始思考起今后的人生规划,显然,巴伦利亚和埃因霍芬都不能待了。公国联邦一直都处于封锁状态,埃因霍芬帝国的法师和巴伦利亚王国的牧师都没能解除这种神秘的封锁,我不认为我自己能。
斯特兰共和国倒是一个好地方,在东海的外边,远离大陆的岛国,科技水平据说比大陆上的任何国家,甚至比矮人都要发达。这个国家也许会很适合我。
问题在于,我得想办法前往斯特兰,这意味着我的回到帝国,只有帝国有前往斯特兰的固定航线。
“吁”我急忙勒住马儿,转头冲进树林里,往东方跑去。
在前往帝国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在森林深处的一汪水池前停下了马,徒步走到水池边。
水池里的水很清,让我能清楚地看到我自己的头盔。
我轻轻地扭了扭脖子,把头盔从脸上取下,水池里立刻映出了一张年轻男孩的脸庞。
那个男孩满脸的脏灰和血污,原本如同火焰般耀眼的长发上也蒙了一层灰尘,看上去黯淡无光。
他的脸看上去仍旧是一张少年的脸,稚嫩,年轻,但有不少的地方也开始向一个男人转变。
我伸出手,摸到了嘴唇边的软髭,又按了按自己微微凸起的喉结。
我在特拉卓的书上看到过这些,他告诉我这是正常现象,一直以来我都在刻意地淡忘自己的年龄,直到现在,看到自己的脸,摸到自己的胡须,我才想起来自己不过十五岁马上十六岁。
“先洗把脸吧,”我自言自语道,脱下盔甲的手套,从池子里舀了一大捧水,用力地打在脸上。
我打了个哆嗦,冬天的水温度可不怎么舒服,但我也没得选择,趁着水还在,我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把所有脸上的污渍都搓个干净。
这没花掉我太多时间,我搓了三把水,才把脸上的血污和泥土灰尘全部洗掉,那张我熟悉的,有些苍白的男孩面庞回来了。
“现在,该做下一步了,”我看了看自己头上的红发,伸手变出一把秘银小刀,把长发一把一把地割掉,割到能被帽子遮住的地步。
一缕一缕的红发落在草地上,很快堆成了一团,我再跑到水池前,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原本一头柔顺的长发已经被我剪成了平头,只要配上一顶帽子,就没人能看到我的红发,算是把我最显眼的特征给解决掉了。
至于地上的这堆红发,我想了想,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头发全都埋了进去,然后把坑飞快地填好。
“好了,”我飞快地拍拍手,把手上沾的泥土在水池里认真洗干净,“现在该去处理最后一件事了。”
我走回到马匹旁,把它从树边解放,骑着它飞快地跑出森林,朝最近的镇子赶去。
实话实说,一路上我很是提心吊胆,身上的盔甲太过明显,我不知道国王做出了反应没有,也不知道追捕我的牧师现在在什么位置,当我到达这座叫做马丘利斯的小镇时,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吁”我在镇子门口的桥前减速,竭力让自己显得正常,慢慢地跟着人流一起过了桥。
桥上的平民和民兵都在看着我,眼里带着崇敬和好奇,我猜他们之前一定没见过骑士,但老天在上,他们的眼神真的让我很紧张。
“如果让他们知道我骂他们敬爱的仙女是婊子,他们会不会冲上来把我撕了?”我在心底略带恶意地想着,一只手悄悄握住了腰间的断钢,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自从和仙女决裂之后,她的神力就瞬间离我而去,原来那些存在于我脑海之内,无比清晰,就好像我生来就会的神术,一个都没有剩下。
我试图去感应体内的魔力,结果发现一无所获,我的体内空荡荡的,就和我来到巴伦利亚之前一样。
我看过对这种情况的描述,“当一名骑士背叛了仙女,或是侮辱了骑士的荣誉,损害了骑士的品格之后,他就不配被称为骑士,仙女的神力会离他远去,这种人一般被我们叫做‘前骑士’或有罪之徒。”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是大骑士长了,而是有罪之徒,我也不再是兰斯洛特,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虽然我已经不是骑士,但断钢依旧是那把无比强大的长剑,身上的铠甲也依旧拥有铭刻着强大的符文,我虽然不能释放任何神术,但解决掉这些民兵对我来说还算是小菜一碟。
幸运的是,国王的命令也好,仙女的牧师也好,所有发生的事情似乎都还没传到这来,我很快随着人流进到了镇子里。
“呼,”当我把马匹存放到镇口的马厩里,从马厩走出来之后,我才真正意义上的松了一口气,手也终于从断钢的剑柄上挪开。
时间很紧张,我必须得抓紧时间。
“你好,”我拉住一个路过的平民,他一开始显得很不耐烦,见到我身上的铠甲后又飞快朝我鞠了一躬,诚惶诚恐地看着我。
“不用紧张,”我朝他摆了摆手,“我就想知道镇子里有理发店么?”
“理发店吗,老爷,”他出了一口气,面色也变得轻松起来,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这个拐角过去就是了,骑士老爷。”
“非常感谢,”我朝他点点头,飞快地跑到十字路口处,在我的左手边发现了他说的那家理发店。
这就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剪短还是不够保险,我决定想办法给我的头发变个颜色。
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购买假发了。
“您好,这位骑士老爷,”我一进理发店,一位挂着皮围裙的年轻男子就迎了上来,“在这种小镇里,像您这样的贵客可不常见,您要点什么?”
“帮我剃成光头,”我脱下我的头盔,指了指头上的短发,“受伤了,需要把头发剃光来处理。”
“好的,这就来,骑士老爷。”理发匠飞快地点了点头,把我扶上一张椅子,又从皮围裙里拿出剃刀,仔细地替我剃起头发。
剃刀冰冷的刀片紧紧地贴着我的头皮,让我有点紧张,手不知不觉间又挪到了断钢的剑柄上,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确认他只是在认真剃头,没有别的想法之后,我才把手挪开。
“你真是疑神疑鬼,萨伦。”我在心底苦笑着想到,“他只是一个老实的手工匠人而已。”
这名理发匠的手艺很好,不一会儿我的头发就一撮一撮地落到了地上,随后理发匠撤走了我胸前的围裙,“好了,”他拍了拍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面镜子,摆在了我的身前,“您看看。”
铜打制而成的镜面非常模糊,但我还是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剩下的那些红发也已经消失不见,露出底下铁青的头皮,让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该死,”我看了看,突然生气了起来,“伤口已经好了!仙女在上,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剃光了我的头发。”
“你,”我有些生气地看向理发匠,凶狠的眼神让后者吓了一大跳,“你这有没有假发,适合男性的那种?”
“有,有有有,不过没有红色的。”
“没事,给我拿一顶来。”
“好,”理发匠似乎害怕我迁怒于他,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库房,很快又捧着一顶深褐色的短发跑了出来。
“这是男性用的假发,骑士老爷,”他把手上的假发递给我,“您试试看?”
“嗯,”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过他手上的假发,戴到头上。
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带刘海的深褐色短发让我的脸型变了不少,加上发色的改变,我估计连我曾经的好朋友都认不出我来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假发,加理发服务,多少钱?”
“一个银币,骑士老爷,”理发匠先是愣了愣,随后露出开心的神色,期待的搓了搓手,我猜他一定觉得自己没办法拿到钱了。
“给你,”我掏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一枚巴伦利亚的银币,递给理发匠,临出门前又突然转过头,有些担心地问道:“这件事情你不会和别人说吧?”
“不会的,老爷,以仙女之名发誓。”
在得到理发匠的保证后,我满意地离开了这家理发店,刚才的这一通演出应该足够打消理发匠的疑惑,我不知道他看到通缉令后会不会联想到这件事,不过等到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帝国境内,甚至到斯特兰了。
“接下来是裁缝铺,”我离开理发店,马不停蹄地找了一家裁缝铺,声称“我需要去拜访一位朋友,穿着盔甲不太合适。”很容易就弄到了一身得体的服装。
提着裁缝铺送我的袋子里面是我的盔甲我穿着棉大衣和厚绒裤,戴着一顶呢绒帽,哼着歌出了门,从现在开始,这个时间上少了一个叛逃骑士兰斯洛特,多了一名帝国成功商人之子,萨沃斯科特,科特家的大儿子。
萨沃斯之名还是来自特拉卓,他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这名字比我的萨伦要好听多了。
我哼着歌走回马厩,马厩里的负责人已经换了一班,我走上前去,展示出我之前拿的,署名为萨沃斯科特的储马凭证,轻松地从马厩里取回了我自己的马儿。
这匹马,我给它取名叫“樱桃”,她见到我很是高兴,凑到我面前,伸出舌头舔了我好几下。
“走了,樱桃,”我拍了拍她的背,牵着她朝马厩外走去,“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赶。”
我刚走到门外,一大群手持长戟的士兵,护送着几名身穿亚麻色长袍的牧师,正从桥的那边朝镇子里走来。
是正规的部队,我看着他们,心头一紧,傻子都知道他们来自是为了什么。
“全体居民,注意了,”不出我所料的,为首的,戴着头盔的军士长高高地举起手上的一幅画像,大声囔囔了起来,“我们正在追捕一名名叫兰斯洛特的前骑士逃犯,我们相信他仍在这一带游荡,这是他的画像,”他说到这,高高举起手上的画像,转了一大圈,“任何有效提供线索的居民,都会获得一千金拉尼的奖赏,任何协助我们抓到这名罪犯的居民,都会获得一万金拉尼的奖赏!还会被封为男爵,任何人,如果你们见到过这名逃犯,可以向镇公所留下的士兵或湖中仙女教会举报,我们会立即处理!”
我没有急着赶路,所有人都在听的时候,一个只顾着赶路的人就是最显眼的嫌疑目标。
即使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阿克提拉给我开出的价码时,我还是倒吸了一小口冷气,他还真是下了血本。
那名军士长见到附近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自己所通知的事情,点了点头,带着士兵和牧师继续往镇子里去了。
镇子门口的桥边也站了五名手持长戟的士兵,我牵着马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仔细盘查每一个路过平民的长相。
“呼,”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右手紧紧地攥住樱桃的缰绳。
“没事的,萨伦。”我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顺着人流慢慢地走了过去。
一个又一个的居民被放行,很快就轮到了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但还是牵着樱桃,慢慢地朝前走去。
“等等!”一个声音从我的左边传来,让我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紧绷起来,我的断钢可不在手上,要是真打起来,我没有把握能放倒他们。
“把你的帽子摘下来。”一名手持长戟的士兵走到了我的面前,紧张地看向我,大声地命令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那五名士兵看到我深褐色的头发,明显地都松了一口气,“走吧,”我面前的士兵朝我挥了挥手,飞快地闪到一边。
我牵着马继续往前走,生怕身后突然有人叫住我,等到过了桥,人流稀少了一点之后,我才飞快地骑上樱桃,顺着道路朝东方狂奔而去。
幸好我把头发给剪了个干干净净,还戴上了深褐色的假发,不然我不一定能这么幸运地从马丘利斯里走出来。
樱桃不知疲倦地在路上狂奔着,我很少休息,只有在樱桃累的不行,或是天色完全变黑的时候,才会停下脚步,在森林里扎营休息一会。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我所害怕的追兵一直没有出现,而齐格菲之墙的废墟已经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看到这堵宏伟城墙的残垣断壁,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当初我正是从这里开始,一步步地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强大的骑士。
现在我失去了在王国获得的大部分事物,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开始,只是这一次,我又会收获什么呢。
我不再多想,趁着巡逻队还没过来他们一直会在边界上巡逻,同时负责监督齐格菲之墙的修复甩动缰绳,樱桃飞快地朝前方奔去,带着我跨过了齐格菲之墙。
当它的蹄子落在齐格菲之墙另一面的土地上的时候,也意味着我和这个国家的所有联系就此斩断,我短暂的骑士生涯到这里宣告结束,在前方等待着我的,是更加模糊而未知的命运。
如果说我这一生有什么我一直坚定不移,想要做到的事情,大概就是实现对施特拉德的复仇吧。
“走吧,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