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如今已是焦头乱额,御史台因为弹劾他遭到皇上反对而集体请辞,目前与皇上仍僵持不下,别儿怯不花深知自己此次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如果皇上同意御史台集体请辞那么他就成了罪魁祸首,事后皇上一定怪罪于他,如果皇上退让,那么就是坐实了御史台弹劾他的罪状,自己也就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了,真是进退两难。
所以当哈麻带着至正帝的口谕去劝他主动引咎退隐的时候,别儿怯不花当即含泪拜倒,叩谢圣恩。
除此以外,又暗派管家立刻往哈麻的府上送去两大箱金银珠宝以表谢意。
哈麻办好了差心情更是舒畅,扬着下巴往脱脱府邸而去。
二十四岁的脱脱在离京的四年中成熟了不少,对于他来说,追求的已经不是一时的功名富贵和家族荣辱,独秉国政八年之久的伯父伯颜被自己亲手拉下历史的舞台,位极人臣的父亲也已经故去,自己二十岁时便已经官至中书右丞相。
极致的富贵与权力,脱脱出生后就都享有,作为臣子大义灭亲,辅助至正帝夺回皇权,自己已经千古留名。
可离京外出的四年里,脱脱见到了许多在大都见不到的东西……
数不清的天灾人祸,看不完的尸横遍野,堂堂大元竟然已经一副苟延残喘的惨状!
所以当马札儿台病逝以后,脱脱便秘密返回京师,谋划着如何重返朝堂,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力求将满目疮痍的大元回复往日的荣光。
可如今就连大明殿的殿门都望不见,又如何能做成救国救民的大事?此刻正与幕僚吴直方在书房内长谈,谈论间愁眉不展,扼腕长叹。
“先生,这短短四年时间内,天灾频出,尤以腹里和河南行省最为严重。我朝此时税额已经是世祖立朝的二十倍之多,财政上却仍然如此艰难。黄河几次决口、饥荒频仍、瘟疫爆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死亡,我堂堂京师竟然也是饥民云集!”
脱脱背负双手,俊朗的面容沧桑了几分,此刻更显刚毅。
“时局动乱,朝廷早已力不从心,更何况此时奸人当道,若想有所作为,还得从长计议,先拿到实权再说,所谓在其政才能谋其位。”
吴直方已过古稀之年,身体消瘦羸弱,脸上的褐斑从两侧一直蔓延到脖子,尽显苍老之态,唯独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鹰眼一般,锋利的目光好似能看透一切。
“别儿怯不花这个老贼,因为家仇私怨,竟然向圣上屡进谗言,才害得父亲贬徙西域,积劳成疾。”脱脱恨声道。
马札儿台是吴直方的伯乐,提到马札儿台亡故,吴直方眯了眯眼,一双眸子中蕴含着的伤感无法形容。
平复了一下心情,吴直方苍哑地说道,“只怪老朽无能,只能眼看着老丞相客死他乡。”
吴直方的心中,无论马札儿台成败如何,都是他心中最为尊敬的丞相,既然老丞相不在,那只有作为他儿子的脱脱,才配做这大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
当年以汉人身份孤身漂泊大都,赏识自己的只有老丞相一人,不但礼遇有加,还请自己做他两个儿子的启蒙先生。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从那时候起,吴直方就将这一身的才能与智慧尽数倾泻在马札儿台的儿子脱脱身上,终于助他成材。
“先生,不要再伤心了,要注意身体啊”
毕竟吴直方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脱脱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最起码也得在死前帮您做些事情。”
吴直方的回答让脱脱非常感动,不再多说。
“听说江浙那边又有百姓动乱?”
脱脱虽然几年离京,但毕竟家族势力遍及朝野,一些朝野大事不出家门便可尽收眼底。
“是啊,而且动静还不小,聚集了好多沿海的渔民商贩,劫夺海运漕粮。”知道脱脱说的是浙东沿海百姓造反一事,吴直方如实回复。
“朝廷如何应对?”
“自然是命令江浙行省出兵征讨。”
“哼,那群废物要是有用,哪还会等海寇壮大至此才去征讨。”
“这股海寇其实不足为虑,重要的是这几年灾祸实在严重,百姓接连动乱,民间的一些宗教组织借机生事,明教、白莲教等魔教声势颇大,不得不防。”
吴直方七旬高龄,谈论起时事却语速平稳,头脑清晰。
脱脱感慨道:“说到底,还是朝廷自身的问题。那些百姓为什么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这个时候反?水患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得消停。”
“水患确实是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其次就是财政,国库空虚却处处都要用钱,总不能所有开支用度都从赋税上想办法啊。”
脱脱深知其中缘由,点头赞同,但却默不作声。
自世祖忽必烈以后,各代皇权贵族对汉人都有鄙夷轻视之心,之前大权独揽的伯颜就曾向至正帝进谏,妄图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所幸至正帝竭力反对,才没酿成大祸。
大元由上至下,大多数官职都由蒙古人和色目人担任,虽有少部分汉人任职,也都是协助办差的副职。
此事已经足以说明蒙古贵族对旧朝南人的轻视之心,自元朝建立,蒙古、色目贵族对汉人百姓多有欺压是不争的事实,脱脱虽然有整顿吏治之心,但涉及到无数贵族门阀和皇权的利益,哪里有那么简单?
吴直方知道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现在民变迭起,一定要防止有心人借机生事,先要稳住大局,整顿吏治等事可以放在其后。”
脱脱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二人谈话间,仆从进来禀报说礼部尚书哈麻大人求见。
脱脱闻言一喜,“哈麻?看来是有好消息了!快请进来!”
吴直方作为脱脱最倚重的幕僚,自然不用退避。
哈麻扭动着臃肿的身躯,快步走了进来,离远看去如同肉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