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举跨入别院,走到房门前,让守在门外的下人退下,才轻轻扣门,“主上,文举有事求见。”
宇文宪正参看着军情消息,只应了声,“进来。”
裴文举将藏在胸口处的信件取出,放在桌案上。他本不放在心上,过了会儿才瞥了眼信封上的落款,心下一喜忙拆了,口中还斥责道,“怎不早些通知本王?”
“属下担心耽误了主上的正事。”裴文举憋着笑,又得装得正义凛然的模样,惹得宇文宪瞪了他一眼。
清亮的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信上娟秀的字迹,目光饱含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深情。寥寥数行而已,他反复研读,末了还意犹未尽,遒劲的手指抚在那字上,心中是难言的情愫。
“主上有烦心事?”
他思虑了一番,将信件收好,不置一词。裴文举摸摸鼻头,有些弄不清楚。跟在他身旁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露出热恋中男子的神情,有股孩子气般的冲动,也有无法言说的隐忍。
冬日又到了,雪铺天盖地,落在屋顶,盖在枝头,寂静又肃穆。宇文宪从外头回来,豆卢妃随后跟进了书房,贴身的婢女在她的授意下将一盅炖了许久的补品放在桌案上,而她将他挂满了雪花的披风脱下,还未挂好便被他又拿了过去,“雪水冰冷,别冻坏了王妃的手。这些小事本王可以自己做,王妃无需挂心。”
身旁的婢女抿着嘴偷笑,王府上下都知晓王爷与王妃琴瑟和谐相互尊重,王爷还细心体贴将王妃养得很好。豆卢妃红了脸,笑脸盈盈地指了指桌上的补品对他说道,“外头天冷,我已经命人将书房的炭火又加了些,王爷日日劳作到深夜,要保重身体才是。这补品是我阿爹差人送来的,小厨房煲了半日了,王爷快趁热喝吧。”
宇文宪抖了抖披风挂在屏风上,快步走到炭火炉边搓着手烤火,一边回她道,“谢王妃关怀。等本王热热手再喝,你也要多注意身子。”
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裴文举披着一身的风雪进来禀报,将最新的军情呈上。豆卢妃见他有要事要忙,便叮嘱了几句就带着侍女离开了。
宇文宪取过刚递上来的文书,看着相似的信封,突然抬头问道,“还有别的吗?”
裴文举正在炉边烤火,被这么一问愣了会儿,“什么别的?就这些了。”
“本王,本王的意思是……嗯,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看着他手里攥着的文书,一向神武磊落的齐王宇文宪连羞带怯地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眼神闪烁,聪明如己便猜出他问的是什么。
“属下日日都会过问,但近日确实未收到任何信件。”
“也罢,”屋内的热气蒸腾着,他有些干渴,猛地灌了口茶,挥手让他退下,“知道了,你去门外守着。”
“门外?这天儿这么冷……”裴文举还想辩白几句,一记眼刀向他霍霍而来,他认命地闭上嘴,默默地出了屋子。谁让他倒霉,宇文宪看上去似乎正在闹别扭,他作为全府上下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也只能挨着了。不过这大半个月过去了,薛蘅自从上回托人送了封信来至今没有任何音信。宇文宪近日总会时不时走神抑或是欲言又止,他也偶尔提及需不需要让人过去瞧瞧,可这患得患失的王爷总是摇摇头说不用。
他是王爷的陪读,幼时便是由他侍奉在侧,宇文宪的脾性习惯他了若指掌。宇文宪少时娶亲,王妃乃重臣之女。全府上下道是夫妻感情深厚,可也就他知晓,王爷对王妃更多的是敬重。久经沙场,宇文宪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皇上委以重任。作为常年征齐的齐王,他远离俗世情感的烦扰,一心为着大周国的安定。好不容易一脚懵懵懂懂地踏入了千回百转的情爱,便一下乱了方寸,多一步怕伤着别人,退一步又乱了自己。裴文举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立刻消散在寒风中,怕是要做些什么助宇文宪一臂之力了。
第二日,肆虐的风雪停了。枝头上的点点白色在孩童们的逗弄之下洋洋洒洒,落在他们稚气的脸庞上,脸颊都冻红了,嘴边仍是最明亮的笑容,嬉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薛蘅披上刚买的披风,手里拢着汤婆子,匆匆地出了裁缝店打算回酒楼。当日她拎着包袱按照宇文宪所说的来到城中,四处打听到天香楼是最好的酒楼,为了安全考虑,她丝毫没有犹豫便暂时住了下来。
安定好后她写了封信亲自送到了齐王府外,还未走近便见着几名婢女小跑着出来,在台阶左右两边低头站好。随后走出一名妆容精致的女子,身段婀娜脚步轻盈,雪白的披风裹着她娇小的身躯,身旁还跟着伺候着的婢女,从容不迫地上了等在外头的马车。
她不是傻子,军中生活无趣,她时常能听闻一些关于齐王妃的事情。那是所有人口中尊贵的存在,宇文宪能毫无后顾之忧地驰骋战场,一手执掌家事的豆卢妃功劳不小。
薛蘅扯了扯袖子,这衣裳还是宇文宪放在包袱里赠与她的,面料柔软贴身,质地上乘。她一个穿惯了麻布粗棉的女子第一回披上这别致的袄裙,竟觉得浑身扎得很。她的眼神黯了黯,缓缓地走到门外,让下人传信与裴文举。第二日他便让人将她在军营中的东西给她送了过来,自此,她再也不想靠近那低调奢华的宅子。
回酒楼的路上,地面积了雪水,弄湿了她的鞋袜。这还不打紧,结了霜的路面湿滑,她好几次差些一头栽在路旁的雪堆里。才走到一家绣坊门口不知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她的脚踝上,她一个趔趄便摔在了台阶上。还好天色尚早没什么人踏足这里,台阶上的雪很厚,垫在她身下倒是没摔疼,只是那被打中的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薛蘅坐在台阶上揉着脚,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抬头向后一瞧,一名妇人哈着热气嘴里嘟囔着,“这么冷的天,哎,路上又没几个人。”那妇人冷不丁瞧见傻坐在屋前的薛蘅,头上还沾着雪花,脸色红扑扑的可怜及了,不解道,“喔唷吓我一跳。姑娘,你怎么坐在这儿啊,这雪落在身上,化了水后要冻着的。”
她勉强站起身对着妇人欠身道,“叨扰了。小女途径贵府,不慎打滑摔在此处,着实令人难堪。这脚似乎有些扭伤,暂时走不动路了。”
那妇人慈眉善目,瞅着薛蘅识大体有教养,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搀她一把,将她往屋里带,还笑道,“别贵府贵府的,咱们这就一绣坊,大家伙儿看我年岁大了,便叫我梅姨。相逢便是缘分,姑娘既然受了伤,便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这天儿,太冷了。”
进了屋,又有一名妇人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梅姨动作利落,也不顾薛蘅阻拦便脱了她的鞋袜察看一番,在热水中扔了个药包后让她将脚泡在盆中。
“上回我上山找我家那口子,途中崴了脚肿了好大一块,后来大夫给了我几个药包,正巧还剩了一两包,也没多久的事,给你用正好。”
“多谢梅姨,阿蘅不知如何报答。”
梅姨擦干手回头爽朗一笑,“你叫阿蘅啊,名字好听,人也长得漂亮。你家住哪里,我在城里这么些年头了,好像没见过你啊。”
薛蘅轻轻地扭着脚,回答道,“我不是本地人。”
“哦,这样啊。”梅姨坐在她对面,喝了口茶,这时进来个人。
“梅姨,今儿有活吗?”来人问道。
梅姨面露难色,“这不才刚开门哪,有活儿会唤你的。”
来人一听便出去了,脸色也不太好。梅姨摇了摇头,直叹气。
“怎么了梅姨?”
“这年头不太平,讨生活是越来越难咯。我家小子在邻村富贵人家里谋了份差事,还找了个姑娘,这眼下也快成亲了。年轻人虽说成了家,那在我们这些老人儿眼里,也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孩。我家小子不成器,才攒了点家底儿,这天天儿的忙里忙外的,我不得帮着打点打点?绣坊啊,我是实在管不了了。可这绣坊是家里的老底子,就这么给放了,心中有愧,夜里总也睡不安稳。若放给不认识的人我也不放心,真是愁人。这都大半年了,也没接到多少活,绣坊的绣娘们家中也都困难,都走了,只剩我们几个老人儿守着这家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