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冷冽，入了夜的溪边则要更加冷上三分。
白奉天从远处过来，远远可以看见他挑着灯笼的伛偻身影，往日精干的白秉笔去了那身深绿色的太监服，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才不过月余的时间，他已比从前老多了。
魏哲肃了脸，一改刚才玩笑情绪，“大人睡下了？”
“睡下了。”
魏哲恩了一声，半响不言语，过了许久复又道：“刚才当着他的面我没敢说，他这回伤得重，那药吃进去本来对身子是无害的，只是他吃十来年突然动了荤腥又停掉，扰乱了体内的气血真气，身子本就虚着，这回跟袁江交手又催动了内力，一时走火入魔，只怕情况不太好。”
白奉天皱眉道：“无论如何，保住大人要紧。”
魏哲点头，“凭我几十年医学修为，要治好他倒也不难，只是眼下的困境你是知道的，夜重年下了死令，袁江跟大人的仇多年未报，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断不会在这个时个开口子让大人回去，大人从前不一直说想告老吗？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就此隐姓埋名，做个闲散公子也没什么不好，那夜家的事就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大人扶持他们也够久了，这回正好是个机会。”
白奉天愁眉不展，“别的倒好说，只是这夺妻之仇怎么放得下？”
魏哲叹了口气，仰头看着那边山月不吱声。
***
佟裳上次跟余氏说过话后便一直存着心思，过了几天，她特地挑了个晴朗天气来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的帖身宫女元春亲自迎她进去，一面笑吟吟道：“我家娘娘知道易夫人进宫来了，只是听说您病着，一直也不敢冒昧去叨扰，不想夫人竟亲自来了。”
佟裳颔首道：“是我的不是，原是一进宫就该到皇后娘娘跟前请安的，只是身上带着病，怕过了病气给娘娘，这才拖延到这时候。”
“夫人何必说这些话，难道娘娘还要怪罪您不成？”
元春一脸笑呵呵将她请进门去。
皇后在坤宁宫偏殿的西梢间坐着，见她进来，美丽的脸上露出几许温和笑意。
佟裳不敢失礼，上前请了蹲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笑着叫平身，又吩咐宫女搬了凳子给她坐下，“看你的样子，身体想来已经大安了。”
“已经大安了，多谢娘娘挂念。”
皇后笑道：“本宫倒没什么，只是皇上为了你的身子一直忧心，前阵子把御药房支使得团团转，又是看医书又是配药。”她挑眉看着佟裳，“其实依着本宫的意思，易夫人就是现放着的大夫，什么病自己看不好，就算真有个什么，也有佟大人在那里，他一个外行人操得这些心，看似周到，其实全是白操心罢了。”
皇后言里言外的怨气与不满，佟裳怎会听不出，她自然不敢接这话，说皇上白操心，不过谦虚地颔首道：“皇上关怀，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妾身福薄，当不起这等关怀。”
皇后看着她这个样子便笑了，虽是笑着，只是脸上已经添了几分薄凉，端起茶杯慢慢刮着碗盖，略顿了顿才道：“当不当得起的，这也不是咱们说得算的，皇上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其实本宫倒没什么，只是宫上姐妹们意见多，说你进宫不合礼制，更不合规矩，本宫这阵子被她们吵得无法。”
她一副烦不胜烦的样子，对着佟裳却又是一副笑脸，“你不用觉得有压力，这些事情本宫见得多了，闹一闹她们也就下去了。”
佟裳本来就是为着这件事而来，闻言起身朝她福了福道：“娘娘，妾身今天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这话只是我的一点私心，断不敢告诉别人，只求娘娘体恤我，帮帮我。”
皇后看着她这个样子，知道事情成了一半，抬手让人退下，又扬了扬下巴，让元春把她扶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本宫是六宫之主，你有难处，本宫自然是会帮的。”
佟裳迟疑着道：“妾身进宫这么久，还没什么名份，外面风言风语的不少，若娘娘能求皇上给妾身一个名份，兴许也能堵一堵悠悠众口，为您减免一些烦恼。”
皇后拧眉，原以为她是来讨饶求出宫的，没想到她竟是来求取名份，一时沉下脸来，对这个佟裳的印象也坏了不少，太不识抬举了，竟不知道知难而退，只是气归气，皇后的气量还是要有，不能摆出来让人看笑话，于是低着头轻刮碗盖道：“你想要什么名份？”
“请娘娘赐妾身医女的职务。”
闻言，皇后眉头稍稍舒展，有些意外，“你只想做医女？你可知道皇上把你接进宫是为了要……”
话说到这里便止住了，皇上办的这些龌龊事，没必要由她说出来，脏了她的嘴，还是当不知道的好，“皇上接你进宫，自有他打算，他既然没提，那势必还不是时候，本宫这个时候冒然替你开口，定会惹恼了皇上。”
佟裳屈膝跪地道：“请娘娘成全妾身，妾身如今无可傍身，虽有皇上的宠爱，只是外面流言蜚语能杀人，妾身不能左右皇上，却能凭自己的力量以正人言。”
皇后冷笑两声，复又道：“你倒是有些骨气，只是这话你为何不自己去跟皇上提？你把烂摊子推到本宫这里，本宫也不知如何去跟皇上提。”
夜重年本来以为她嫉妒就对她处处顾忌着，若她这个时候去求这个，夜重年不说是佟裳自己的主意，反会怪到她的头上。
本来她以为她若是一心求出宫，她倒是可以冒死一试，只是佟裳如此绝决，难免会这些皇帝心寒，如此一来，她就此失宠也不是不可能，可她只是求个医女职务，这让萧千语有些犯难了。
“妾身人微言轻，皇上怎么会答应，娘娘是六宫之主，这后宫的事都归娘娘管，这话由娘娘开口，自然比妾身自己说要强上百倍。”
虽然知道她这话是恭维，听着还是舒服的，严肃的脸上有了丝笑意，萧千语将手掌半握着拳，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指上玉戒磕着紫檀的抬面叮咣作响，直震到人心头上。
她想了半天，看着地上的佟裳，让元春将她扶起来，“本宫可以试试。”
“多谢娘娘。”
萧千语苦笑道：“你别忙着谢恩，本宫也不一定就能办成。”
“无论如何，都谢谢娘娘。”
看着佟裳一脸真诚的样子，萧千语不得不怀疑起来，她是真的不想做嫔妃，还是在她跟前装样子？
都说这易夫人聪明，她兴许的给她下了个套也未可知，只是这一时半会的，她也看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