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幸免的数千灾民下了山。
洪灾来临,神鹿出手变化仙鹤,拯救洪水中灾民的故事,迅速流传开来。
整个蜀郡一带的百姓,都知道城外某座高山上,居住着一头神通广大的神鹿。
不过许多人再上山寻找拜谢,都没有见到神鹿。
陆岐躲了起来,继续潜修。
他的初步目的已达到,没必要再见灾民。
只需等着李冰上山求他出手相帮就是了。
故事叫李冰斗蛟,而不是李冰斩蛟,是因为李冰不是和恶蛟交手了一次,就将恶蛟斩杀。
而是三番两次相斗,最后废了好一番力气,他才将恶蛟除去。
等李冰来到蜀郡,见识到恶蛟厉害后,凭他一人没有十足把握除去恶蛟,必会想寻求帮手。
原本故事中与恶蛟两三次相斗颇为凶险艰难,李冰却始终未求助他人,是因为他没得选择,没人可以让他求助。
他来了便不同了。
假若李冰想寻求帮助时,又听到不久前洪灾发生时,有神鹿下山施展法术救助数千灾民,可以料想他会怎么做,必会上山来请他下山一起对付恶蛟。
人对自己轻易得来的东西总是不懂得重视。
主动找上门去说要出手相帮与被找上门来请求出手。
虽然最后做的事情都一样,但李冰在心中对他的重视程度与感激之情,绝不相同。
这关系到他到时在恶蛟死后,开口讨要恶蛟尸首时,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时间缓缓流逝。
又是一月过去。
蜀郡郡府在这期间,派人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流离失所的百姓,在互相帮助下重建家园。
百姓对亲人葬身在洪水中的伤痛还未抚平时。
各村各县辈分大、德高望重的长者与乡贤汇聚一堂,开始商量祭祀江神的事。
因为他们与恶神商量好每年祭祀的日子又到了。
居住在大江附近百姓与恶蛟约定好,每年一次祭祀,三牲五畜、童男童女,恶蛟要保证不兴风作浪,掀起洪灾,保佑他们风调雨顺。
但他们不久前才遭受一次洪灾,不知多少亲人和村民在洪水中死去。
大家都对祭祀恶蛟这件事,十分抗拒和愤懑,反对祭祀的声音此起彼伏。
“明明我们去年已老老实实的祭祀。
那恶神今年却还掀起洪水,冲毁我们田地与房屋,使许多人死在洪水中。
附近数十个村子都遭了殃。”
我们为什么还要祭祀他!”
“对,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亲口承诺的事情,却屡次违背。
我们这些村子每年都按照他要求,举行盛大祭祀,但他仍隔几年就毁诺掀起洪水!
说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他根本没有做到!
而且他要三牲五畜,也就罢了。
可那恶神还要吃人,每年都是活生生两条人命!
那都是还未长成的男娃女娃,就那么被他吃了!
造孽啊!”
有老人神色悲愤无奈,用拐杖重重敲着地面,道。
“反正祭祀也无用,那干脆就不要再祭祀了!”
有身体仍硬朗的老人,红着脖子拍桌,怒声提议道。
“对!”
“说得对!”
屋子内各村老人纷纷提附和。
“现在每年祭祀,他只是偶尔掀起洪水。
如果不再祭祀,他每年都掀起洪水,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突然道。
屋内一众吵嚷的声音一下安静下去。
“神鹿……对,神鹿!”
半晌后,有人像忽然想到什么,如抓到救命稻草,打破寂静欣喜道。
“神鹿救了我们,它救苦救难,普救众生,一定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管。”
“请神鹿出手对付恶神,我们早就想到。
但奈何上山寻找神鹿的村民,找了许久,都没有见到神鹿。
神鹿还在不在那处山也不知道。”
有人叹息道。
“以前从未听说过关于神鹿的事。
神鹿或许是从仙界下凡,救下我们后已回返仙界。
又或者只是路过这里,出手救下我们,之后就走了。”
“怎么会这样!”
那人刚想到解决之法,以为看见希望,得知这个消息,无法接受,长声哀叹。
屋子又陷入沉默,众人更加绝望。
半晌过后。
最后,在众人间最有威信的长者,站了起来,痛苦无奈道。
“能不能找到神鹿还不一定。”
“今年,祭祀暂时还要继续。
发了洪水,各村养的牲畜基本都死了。
三牲五畜,我们各村凑一凑。
至于童男童女……”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该轮到哪个村子,就由哪个村子出人。
仍旧和往年一样,挑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家的孩子。
事后多给一些补偿。”
“惹怒恶神,每年兴风作浪,大发洪水,我们恐都难活下去。”
“不过,这边准备祭祀,另一边寻找神鹿也不要放弃。
如果能求得神鹿出手,或许我们就有救了,从此不用再受恶神威胁!”
“唉,暂时也只有这样了!”
……
几日过去。
神鹿依旧没有找到。
每年一次祭祀江神的日子到了。
各村各县只能开始在江边,举行祭祀。
通往蜀都的山路上。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着。
两旁有披甲持戈的精锐兵卒护卫。
骑马的两人,走在前头。
一个身穿甲胄,腰间挂剑,将军模样。
另一人中年模样,相貌儒雅,颌下留着一缕山羊胡,气质随和,身上宽袍大袖,带有几分逍遥脱尘之感,脊背挺直没有半点疲劳之感。
两人并排而行。
“大人,蜀都就快要到了。
蜀都官员,已在城外等候,准备为大人接风洗尘。
等到了蜀都,大人及大人的家眷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届时可以好好休息了。”
王县尉一边恭敬说道,一边打量着这位即将到任的李郡守,一阵啧啧称奇。
这一路走来,连军伍出身的他都感到一阵疲劳。
可这位李郡守,似文人出身,却始终不见半点疲累的模样,神态轻松。
“这一路多谢王县尉带兵相迎护送。”
李冰轻笑,回礼道。
“大人客气,此乃下属应该做的。”
李冰点点头,把目光放回远方。
他骑在马上,凝视远处蜿蜒的江岸,眼中闪过一抹忧愁。
这一路走来,他观察地势。
发现进入蜀郡后,沿江两岸山高谷深,水流湍急。
可到了腹地,却又是一马平川,少见高山,水势浩大。
上流的泥沙在此堆积,抬高河床。
一旦时值雨季,这里的江水多半会时常泛滥成灾,演变为洪水,冲毁房屋农田,使百姓遭殃!
“欲要治理蜀郡,让百姓安居乐业,必须先要治理这条大江!”
作为即将到任的蜀郡郡守,李冰忧心忡忡看着远处大江,抚着胡须,心中叹道。
“否则一切休提啊!”
他观察着远处江水走势,忽然瞧见江岸旁,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堆人,似乎在跪拜祭祀什么。
“王县尉,河边那些百姓是在做什么?”
李冰转过头,随口问道。
他身旁的王县尉,是靠近蜀都一个县的县尉,被专门派来迎接他。
作为蜀郡人,想必不会不清楚。
山路上,王县尉眯眼向远处瞧了几眼,回道。
“回大人,百姓们在祭祀江神。”
“祭祀江神?”
李冰听了,也没有太在意。
毕竟各地都有祭祀神明的习俗。
他饶有兴趣,看着远处盛大的祭祀。
但看着看着,李冰忽然眼神一凝,脸色剧变。
这里据河岸旁,相距甚远,别人只能看到密密麻麻人聚集在一起。
可他不同,他清晰看到河岸处的一切。
河岸旁,人头攒动,百姓呼啦啦都跪在岸边,寂静不语。
唯有带着蛟龙面具的祭祀,手里抓着燃烧的香蒿,在岸边跳着诡异的舞蹈。
江边各种牲畜被红布捆住,躺在岸边,似要献祭给江神。
关键是李冰看到的不只有牲畜。
在要献祭的三牲五畜旁,还有一对童男童女,神色恐惧呆滞,也被红布捆住。
似要一同献祭给江神。
“我看到献祭之物,除了牲畜外,居然还有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
李冰转头看向王县尉,沉声道。
“此乃江神要求的。
每年除了要献祭三牲五畜,还要献祭一对童男童女。”
王县尉叹了口气,无奈道。
“江神?”
李冰眉头紧皱,神色一肃,连忙问道。
“这条大江的江神,曾经显过灵,向百姓们要求祭祀?”
“是。”
“那江神是何模样?”
“是一条蛟龙。”
“蛟龙?”
李冰眼神惊疑。
世间江河湖海所封神明,的确多是蛟龙之属。
神明一向不会轻易在凡俗间显露。
不过,有个别神明,显灵向凡人要求祭祀,也不是不可能。
但真正神明,怎会要求人祭!
“不对!”
李冰目光锐利看向江边的祭祀,他觉得这个江神恐有蹊跷。
“不能让百姓们再继续下去!”
“王县尉,看护好我的家眷。
他转头向王县尉叮嘱了一声。
我去去就回。”
“什么?”
王县尉还未反应过来。
忽然间,李冰从马上腾空飞起,衣衫飘飘,似驾驭狂风,往远处河岸旁迅速飞去。
“这……”
王县尉见到这惊人一幕,目瞪口呆。
河岸旁。
祭祀已经到了最后。
祭司正准备挥手,叫人把祭祀之物推入江中。
但忽然一道人影,从远处飞来,落到岸边。
“住手!”
陆岐落到地上,神色严肃,挥手制止
百姓们见李冰从远处飞来,皆目露震骇,纷纷叩首。
“仙人,是仙人!”
祭司也浑身颤抖,跪拜而下,战战兢兢问道。
“仙人为何要阻止我们对江神的祭祀?”
“我是即将到任的蜀郡郡守李冰,不是什么仙人。”
李冰皱眉凝目,沉声道。
说着,他愤怒的伸手指向江中。
“我从未听闻世上有神明会要求人祀。
你们祭祀的所谓的‘江神’,是不是江神还不一定!”
“郡守?这……”
“难道那江神真的不是什么神明?”
“我看也不像!
假若世上真有神明,也该像是不久前把受灾的人从洪水中救出的神鹿才对。
“可是即使他不是神明,我们不向他祭祀,他年年发洪水该怎么办。”
听到李冰的话,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质疑,有愤怒,有哀叹。
哗哗!
湍急流动的江水中心,忽然涛浪翻滚,出现一个巨大漩涡。
一个庞大黑影,在江水下时隐时现,搅动暗流。
“江神!是江神又要显灵了!”
祭司惊叫。
其他人神色惊恐,看着江中变化。
李冰站在江边,神色冷肃,凛然有威,没有丝毫畏惧,直视江水底下,凝目观察着什么。
哗啦――
吼!
涛浪飞起数丈,伴随愤怒的龙吟。
忽然一条头生尖锐双角,身躯粗如水缸,全身披覆鳞片的蛟龙,被翻滚江水托举,从江底飞出。
他硕大赤红双眼,愤怒俯视江边百姓及李冰,身上释放出狂暴强大的威势。
在这股威势之下,百姓皆心神颤栗,腿脚发软。
被用来献祭的三牲五畜,更是两眼翻白,屎尿齐出。
祭司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鲜血染红地面,嘴里乞求着江神的宽恕。
唯有李冰面色不改,站在岸边,怒目凝视江神。
他目光从蛟龙两只爪子和显得有些短的身躯、及粗壮尾巴扫过。
蛟与龙外表相似。
不过在细微处上有些差距,比如龙的双角弯曲似鹿,而蛟的双角笔直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