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祖母杨氏住在松鹤堂。
陈氏带着元娘在院子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一个圆脸带雀斑的大丫鬟在院门口恭敬的对陈氏说太夫人还在休息,让陈氏带元娘先去梳洗,等晚饭时一起拜见,说完就自顾自的回院了。
“哎呀,都怪我,老太太平日里这个时候都在休息的,瞧我这记性,小姑回来只顾高兴了,晚上家宴我一定自罚三杯。”陈氏愣了一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元娘说道。
元娘扬起唇角轻笑:?“怎敢怪嫂嫂,嫂嫂也是好意。路上风尘颇大,蓬头垢面拜见长辈也实在不妥,还是梳洗一下再来拜见。”
“葳蕤轩已经收拾出来了,小姑随我过去吧。小姑回来的急,如果有不妥,你可要告诉我。”陈氏拉着元娘的手,可触手所及一片粗硬,便不由得心里一惊,不可思议的看向元娘的手心,只见元娘的五个手指指腹下方都生了又黄又厚的茧,摸上如沙石般粗砺。
“让嫂嫂见笑了。”元娘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
“庄户上的人家,人人都是如此,嫂嫂定是不曾见过。”
“你和那些庄户人家怎能相比,好歹你也是吴家大小姐。”陈氏叹了一声。
“到了庄子上,哪里还有大小姐。”元娘笑着抬步前行,并无太多感伤之意。
葳蕤轩是离主院颇远的一处小院,且许久久没人住过了。
推开院门,院子里的杂草只是粗粗的拔了一遍,拔过的草还胡乱的堆在路上。
陈氏有些尴尬的推开房门,还好屋里收拾的还算干净,至少没有蛛网遍布。
桌椅板凳,茶具窗纸都还换了新的。
这个地方,还不如元娘住的庄子。
陈氏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腕:“小姑,府上一时没有多余的院子,暂时委屈你住在这里,祖父昨日晚上才说你要回来,收拾的急了点,一会儿我让仆妇再过来细细收拾一遍。”
“谢谢嫂嫂,我自己会带人收拾,不劳烦嫂嫂了。”??元娘衽敛一礼道。
陈氏有些看元娘并无恼怒之色,又如此的知规矩,不由得暗暗称赞元娘的涵养功夫。
世家小姐,哪个不是金娇玉贵的养着,偏生她家的小姑被扔到庄子上多年,好不容易回来,还被太夫人安排到这个破地方。
如果是她,恐怕早已上去理论了。
“我看你也带的人也不多,我身边的这个丫头露珠还合用,就让她听你差遣吧,有什么需要让她找我要。”说完陈氏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走上前,恭敬的给元娘行礼。
那丫头长的颇为美貌,杏眼桃腮,身段如柳,眼神步态显然是用心教导过的,无一处不妥帖。
元娘笑着应了,陈氏操心晚上的家宴,就告了退。
酉时末,陈氏遣人过来,让元娘去松鹤堂赴宴。
元娘赶到松鹤堂的时候,一身段颇为窈窕的女子带着丫鬟也正在院门口站着,看到元娘就抬起下巴,挑衅的看着元娘。
露珠赶紧上前行礼:“二小姐,这是大小姐。”
元娘离开时,二娘不过六七岁,又养在杨姨娘身边,两人并不亲近。
如今十三岁的二娘继承了她姨娘的好相貌,两弯烟眉似颦非颦,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肌肤胜雪,身段窈窕,纤腰素手,真真是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
“原来是大姐姐,我还以为是什么乡下婆子打秋风来了呢!七喜,上次你家嫂子来,不就是这个打扮么?有些人以为打扮了一下就又成了千金小姐了,真真是沐猴而冠,殊不知再打扮也不过一个乡下的丫头而已,咱们府里三等仆妇都比她体面。”吴二娘斜睨着元娘对自己丫鬟说道。
元娘暗暗可惜,如此美人却口吐恶言,真是平白让人倒了胃口。
“你知道什么是沐猴而冠么?猴子之所以带了帽子也不像人,就是因为它不知道长幼尊卑。”元娘盯着二娘平静的说道。
“你,你骂我!”二娘愣了一下才有些恼怒。
“我骂你又怎样?我是长姐,你见我不行礼还出言讥讽,是不是不知长幼?我是嫡你是庶,是不是不知尊卑?你要是不服,我们可以去祖父祖母面前分辨一番,看看谁对谁错。”元娘厉声质问,二娘一时被激的性起:“去就去,你不过就是没人要的丫头,不要以为回来了,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了,祖母最疼我,看谁挨罚。”说完气冲冲的先进了院子。
元娘不急不许的跟了上去。
等元娘进去后,二娘都已经伏在中间座位上的老妇人身上低泣了,旁边还站着二娘的生母杨氏,正在低声劝解。看见元娘进来,那老妇人抬起头,正是元娘的祖母杨太夫人。
杨太夫人出身于乡绅之家,元娘母亲在时,曾私底下对身边妈妈说过太夫人善财难舍,行事又锱铢必较,平日里除了对自己的子孙还算慈爱,对府里的庶子庶女都苛待的厉害。那些庶子庶女一成年就借口打发了或者嫁了出去,所以家里人口除了嫡支,并无其他多余人口。
但元娘当年在家,杨太夫人还是十分喜爱她的,做为家里唯一的嫡孙女,平日无事时,总是让仆妇带元娘在她身边。
只是元娘的外祖一出事,杨太夫人就变了脸色。
六年不见,杨太夫人看到元娘并无多少欣喜之意,反而有几分冷漠疏离。
陈氏察言观色,赶紧迎了上来,携着元娘的手笑着走到老妇人身前。“祖母一起身就问你呢,快给祖母请安。”
元娘赶紧跪下叩头,可半天不见叫起,元娘心里冷笑,这是给自己下马威么。
“祖母,您是看元娘变样了,不敢认了吧!地上凉,元娘快点起来,祖父马上快要来了。”陈氏出言解围,元娘就直接站了起来。
好多年没跪过了,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可当她对上她祖母的目光时,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有一丝厌恶。
太夫人拍了拍怀里的二娘,轻声说:“锦瑟,你刚说你姐姐一见面都骂你,说你不知道长幼尊卑,可我看你姐姐才不知道,不然长辈不叫她起来,她怎敢起来。”
虽叫的是二娘,但却眼神凌厉的看着元娘。
元娘赶紧又跪下:“祖母息怒,孙女许久不见祖母,心中很是挂念,急着站起来也是想看看祖母是否康健。”说着居然带着一丝哽咽。
“还敢狡辩,朱妈妈去拿家法过来。”太夫人一拍桌子命令道。
话话刚落音,外面丫头就打起帘子,元娘的祖父吴启玉带着儿子吴岚,孙子吴尚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