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看了李彦梁多久，李彦梁终于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对上晚晚发红的眼睛时还怔楞了片刻。

　　 他好像看到了晚晚眼睛里的恨意，可又好像是他的错觉，因为当他再仔细看去时，她的眼睛里只有无尽的悲伤。

　　 他喉间滚动，“晚晚……”

　　 叫了她的名字，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沉默，晚晚却忽然低低的问他，“阿梁，我的孩子呢？”

　　 李彦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叫他阿梁，以前她从未这样亲密的叫过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的，可她后面那个问题，却让他没有办法开心。

　　 他唇角轻抿了抿，忽然将她紧紧抱住，声音颤抖，“抱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是我不好。”

　　 晚晚靠在他的肩膀，声音哑得可怕，“他是怎么死的……”

　　 李彦梁顿了顿，才有几分艰涩的回答，“宫女抱着他的时候不小心，落入了水中。”

　　 说着，他的声线变得有几分狠戾，“不过你放心，宫女已经被我处置了，你这寝宫中的宫女都已经被我处置了。我已经重新替你寻了一批人来，都是我极为信任的人。你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你。”

　　 晚晚慢慢闭上了眼，如果之前她还心存着一分侥幸，此刻却也彻底湮灭了。

　　 这个男人，虚伪的让她害怕。

　　 他将她身边所有人都处置了，是想毁灭证据，再找人来监视她吗？

　　 对于程云飞的背叛，晚晚似乎只有难过心痛，却没有多少的恨。

　　 可对于李彦梁，晚晚却是恨入了心魂。

　　 也许是因为爱吧，因为太爱他，才会这样恨他。

　　 她沉默不语，身体也僵硬着。

　　 李彦梁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当她是太过悲伤，便也只能不断的安慰着她，“晚晚，你别难过，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晚晚轻勾了下唇角，是吗，以后还会有孩子吗？

　　 可就算有，也不是那一个了……

　　 以往觉得很温暖的怀抱现在也觉得极为冰冷，可她没有推开他。

　　 她靠在他的怀里，是极为依赖的模样。

　　 从那日后，李彦梁清楚的察觉到晚晚变了。

　　 似乎过往的那些悲伤都被她彻底忘记了，她没有提起过那个孩子，就好像那个孩子从未出现过。

　　 她变得很黏他，她的心性越来越孩子气。

　　 她现在还在月子期，却非要他陪着她睡，李彦梁心疼她，也不拒绝。

　　 当然，他也不想拒绝。

　　 他不在意什么污秽不污秽，对他而言，只要晚晚能开心就已足够。

　　 而每日他要早起上朝，她都会恋恋不舍的抱着他不让他走，实在拖不了了，才会松开他，不开心的要他早点回来。

　　 这样的晚晚让李彦梁心软至极，每日下朝后便急急赶回去陪她，几乎把所有政事都搬到她的寝宫来。

　　 这样安稳又和谐的日子过了四十天，晚晚出了月子。

　　 那天夜里，他依然和往常一样抱着晚晚入眠，她本是背对着他，却在某刻忽然转身。

　　 借着月色，她仔细的看着他，看了许久，而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慢慢靠近，吻上了他的唇。

　　 李彦梁有些僵硬。

　　 或许没人敢相信，他和晚晚同床共枕这么多的日子，可他们之间，却从未亲吻过。

　　 她的主动像是点燃了他心里头的一团火，那瞬间，他觉得自己要被火焰吞噬。

　　 他听到晚晚贴着他的唇低低的问，“阿梁，我已经脏了，你还愿意要我吗？”

　　 李彦梁心脏狠狠收缩，他捧着晚晚的脸，“谁说你脏了？晚晚，你不脏，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晚晚却只是看着他沉默。

　　 他喉间动了动，却还是问她，“晚晚，你真的愿意吗？”

　　 晚晚抿抿唇，水漾的眼眸里全是深情，“我愿意。”

　　 李彦梁望着她的眼睛，再也忍不住，狠狠的吻住了她。

　　 晚晚闭上眼，眼角处泪光闪烁。

　　 虽然顾念她的身体还未彻底恢复，李彦梁并不敢太过。

　　 可那种极致的缠绵，拥着她的满足和幸福，依然让他觉得此生足矣。

　　 从那夜后，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李彦梁走到哪里几乎都带着晚晚，就连他去上朝，她也要在殿后等着他。

　　 宫里再也没有过什么选秀的传闻，那位相府的小姐也没有再入过宫。

　　 她这位贵妃，虽然痛失了爱子，却重新得到了帝王极致的宠幸。

　　 对于旁人的艳羡，晚晚只是一笑而过。

　　 那些日子对于李彦梁和晚晚而言，似乎都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他初初登基，政务自然是极为繁忙的，而在他忙着批阅奏折的时候，她便会去炖上补品给他，看着他喝光才肯罢休。

　　 实在无聊了，她便会窝进他怀里，他看奏折，她仰着小脑袋偷偷亲吻他的下巴。

　　 有时候李彦梁被她招得受不了，便会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吻回来，然后揉着她的身子低哑的道：“乖，不许再闹了。”

　　 晚晚这才会偷笑着从他身下跳下来，却还是坐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翻看医书。

　　 怕她在宫里太闷，李彦梁忙里偷闲的时候也会带着她出宫去游玩，他们回过他们初遇的地方，也回去过晚晚住了几月的别苑，甚至还回去过晚晚从小长大的地方。

　　 只是没有见到晚晚的师父，山间那处小院中已经灰尘密布，看似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

　　 谁也不知道晚晚的师父去了哪里？

　　 晚晚也似乎并没有太难过，只是带着李彦梁在那处转了转变离开了。

　　 对晚晚而言，她其实并不太想回来这里，因为她是在这里遇到了程云飞，在她看来，这是她悲剧开始的地方。

　　 那时候的晚晚不知道，她的悲剧，其实更多来自于她对于爱情的不信任，对于身边男人的不信任。

　　 他们本来，也能成为最幸福的一双人。

　　 而她以为这些日子她伪装得很好，伪装得很多时候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初衷。

　　 伪装得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对李彦梁的恨……

　　 可她不知，李彦梁其实看得明明白白。

　　 他看得出，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幸福，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他看得出她偶尔的出神，那双琉璃清瞳中尽是虚无。

　　 也知道他亲吻她时她眼角流出的眼泪，不是因为快乐……

　　 她对着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却清冷一片，她的心是凉的，从未真正开心过。

　　 偶尔夜里惊醒，他会见到她睁着眼看他，眼睛里带着蚀骨的恨意，却又在他睁眼那刻消失无踪。

　　 他也趁着她不在时偷偷翻过她看的医书，然后再将她亲手炖给他的炖品一滴不剩的喝光。

　　 那炖品味道极苦，他却浑然不觉。

　　 他偶尔会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她抱着自己的包袱，惊慌无助的像只被围困住的小鹿。

　　 她美得让人心惊，却偏偏不知道自己的美貌到底有多勾人，只以为人家要抢她的包袱。

　　 他偶尔也会想起她怀孕之时，她摸着肚子眼睛晶亮的看着他，惊喜的说：孩子踢我了！

　　 想到那个孩子，他的心也会极痛。

　　 他是真的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丧子之痛，他其实不比她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单纯的晚晚慢慢消失不见，现在的她学会了伪装，那双清澈的眼眸蒙上了薄雾。

　　 可他依然爱她，爱到了极致，爱到失去了理智，爱到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是他的性命。

　　 爱极生畏。

　　 他也怕她，怕她忽然某天连伪装都不愿意，怕她等不到他咽下那口气就对着他说恨他，甚至离开他。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会让她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也该为此付出代价，可他希望，那一天能够来得晚些，更晚些。

　　 他只能用尽自己的一切去对她好，让她不要那么快放弃他。

　　 几乎是偷来的幸福，一直到某日早朝之上，他忽然吐血昏迷过去。

　　 晚晚在殿后坐着，听着殿中传来的阵阵惊呼，她却只眼神空洞的看着虚无。

　　 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就落了下来……

　　 李彦梁吐血昏迷，所有太医的诊断结果都是太过劳累伤了心脉，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晚晚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他苍白的脸，心口处透着风，只觉得冷，无穷无尽的冷。

　　 从她的孩子死了之后，她就已经不知道暖和是什么感觉了。

　　 李彦梁身边的暗卫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的手中是一封信笺。

　　 晚晚僵硬着，没有接。

　　 暗卫将信打开，摆放在了她的面前。

　　 信其实不是给晚晚的，内容也很简单，是要人在他驾崩后送晚晚离开东莱，他将他身边暗卫尽数留给她，要他们护她后生安稳。

　　 晚晚怔怔的看着，看着，眼前慢慢模糊。

　　 她想到每一次她端着补品给他时，他唇角的笑，温柔却又莫名的悲伤。

　　 其实，他早就知道，那补品不过是要他命的东西。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毫不犹豫的喝光？

　　 晚晚忽然心慌至极，就在她茫然无措之时，暗卫又拿出一物给她。

　　 她瞪大眼看着，那是一块小孩子带的平安锁。

　　 锁上一面刻着平安，一面刻着喜乐。

　　 而在锁上还有一行小字，愿吾子岁岁平安，顺遂喜乐。

　　 暗卫声音很低，“陛下早知，娘娘在宫里并不开心。其实陛下一直在努力，想要早日将政敌肃清，明年开春便扶璟王登位，带娘娘和……小殿下离开皇宫。”

　　 晚晚脑中混乱一片，心头忽然哀痛起来，那是她许久都不曾体会过的疼痛。

　　 痛到极致时，她胃中翻涌，忍不住跑到院中呕吐。

　　 吐得几近整个身体都被挖空的时候，忽然又想起她撞见程云飞和公主那日，回去后半夜呕吐，他抱着她丝毫也不介意，任由她吐了他一身，还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晚晚，你别怕，没有程云飞，还有我啊。我会好好待你，也会好好对这个孩子的。难道你看不出吗，我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了……”

　　 可现在，她连他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