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泠回到家乡洛阳后,这一待就是三年。
而送他回来的素心(连心)、洛河(碧落)竟也一直跟着他。
三年前,他们三人刚回到洛阳那会儿,是素心用银两盘下一座空置的大宅子,然后将地契交于他。
他以为就此与素心、洛河二人分道扬镳,却不曾想,他二人扬言要留在洛阳当他的贴身婢女、侍卫伺候他。
他料想这定是皇上不放心他这个“已死之人”再去叨扰沈墨才留下二人,明里伺候他,暗里监视他。
不过,那时的慕泠也下定决心,不会再出现在沈墨的眼前,因此也并不反感素心、洛河在身边监视着自己。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过了一年又一年,慕泠觉得素心和洛河二人十分古怪。
用“古怪”二字可能不大妥当,就是让他觉得十分怪异。
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素心与洛河二人对他有丝毫的轻慢,几年来如一日的毕恭毕敬,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二人真的是皇上派来的么?
还是,皇上身边的下人都是如此恪尽职守?
毕竟他也算不得是二人真正的主子,他们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对他如此上心,不是么?
然而即便是有所怀疑,慕泠也并未把这二人与沈墨联系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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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来,慕泠的生活很是安定惬意。
他当年为了去盛京报仇雪恨,将慕家祖传的梨园戏班子交给了当时的副帮主,也是他父亲生前的好友云叔,从他那里拿了些盘缠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盛京。
后来云叔得知他回到洛阳后,非要将戏班子重新交给他,并且告诉他,这段时间,他只是替他在搭理戏班子罢了。
慕泠怎么肯收回这个已经盘出去的戏班子?哪怕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可他会唱戏却不会管理,这戏班子若是真的到他的手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关门大吉。
但是交给云叔,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在他一番好说歹说地劝说下,云叔终于同意了。
谁知,云叔心中依旧惦记着慕泠能回去唱戏,继而继承家业的事儿,隔三差五就以人手不够为由喊慕泠去戏班子里救场唱戏。
这偌大的戏班子怎么可能缺人手,慕泠对云叔的目的了然于心,却并不点破,也淡笑着浓墨艳彩地登台唱上一曲儿。
除此之外,他平日里就种种花,养养鸟。
总而言之,无纷无扰,岁月静好。
然而,这看似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却又藏着几许忧愁?
没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那颗平静的心从未有过一刻的平静。
他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不思念着远在盛京的沈墨,想念着他们美好的过往,就连入梦了,也总是时不时梦见与沈墨久别相逢的场景。
然而天明时分,独留枕上未凉的泪。
明知无法再相见,却仍时时刻刻在思念。
这三年来,洛阳也时常听闻沈墨的消息。
三年前,慕泠刚到洛阳不过数月,便听闻沈墨查处其父沈候通敌卖国,意欲谋反。
沈候最终被斩首示众。
而沈墨大义灭亲之事,百姓无一不津津乐道。
听到消息时,慕泠的心中竟然没有他所想象中的,那种快意。
在没有遇到沈墨之时,他的眼中只有仇恨,他的目的就是杀了沈候,可遇到沈墨之后,沈墨在他心中的地位逐渐地超过了复仇。
尤其是那日,沈墨亲自断了沈候的命根子时,他心中仅有的仇恨也烟消云散了。
在慕泠看来,让沈候失去做男人的根本比让他死,更能折磨他。
于是,那一刻他便释然了。
如今,沈候已死,他与沈墨之间再无血海深仇,可却依旧隔着越不过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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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楚国联合他国的军队,屡屡犯秦国边境宣,沈墨亲自挂帅,带领三万精兵增援宣城边境,以寡敌众,大获全胜,不仅守住了宣城,还打得楚国丢盔弃甲,万不得已割地赔款臣服于秦国。
沈墨班师回朝后,受封一品骠骑大将军,如今在朝中地位如日中天。
朝中大臣,但凡家有还有待字闺中还未婚配的女儿,都恨不得将女人送给沈墨做妻做妾。
然,沈墨却依旧孑然一身,似乎是在为他的亡妻守身如玉。
听到这则消息时,慕泠的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原来沈墨的心中依旧有他,并且对他念念不忘。
可同时他的心中也是无比愧疚的,是他欺骗了沈墨,而沈墨却一无所知。
心中的复杂无法言说,他既希望沈墨不要娶妻生子,可又怕沈墨余生皆是孤苦一人。
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陪伴在沈墨左右,可是不行。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害了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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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慕泠听到了有史以来最让他忧虑不已的消息。
那便是:沈墨奉命剿匪,不幸遭遇埋伏,身中剧毒,命在旦夕。
这个消息彻底打乱了慕泠平静的生活。
他寝食难安,忧心忡忡,在仔细观察下人行动后,终于在听闻这则消息的第三日,带着一些盘缠,偷偷溜出后门。
他是答应过皇上,此生不再与沈墨相见,可如今沈墨危在旦夕,他如何能偏安一隅,安图享乐?
他不放心沈墨的伤势,他必须去盛京,若是沈墨伤势并无大碍,他自会悄悄回到洛阳;可倘若沈墨真有什么不测,那他就随他而去。
他此生,除了沈墨之外,已然了无牵挂。
沈墨若是死了,他也没有留在世上的理由了。
他努力地活着,即便过得没有那么开心,可他知道他思念的人,还活在世上啊,所以他在甘心在遥远的洛阳静静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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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泠蹑手蹑脚地出府,自以为没有惊动府上任何人,殊不知,他刚关上后门,连心和碧落就出现在了门口。
“你为何要欺骗少...慕泠,将军受伤之事?”眼下,碧落和连心已然知晓了慕泠的男儿身。
犹记当初,他们初识慕泠身份时,还为此惊叹了许久。
他们英明神武的将军竟然喜欢的是男子?
不过,也仅仅只有惊叹之意,旁的倒也没什么。
二人也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慕泠。
而慕泠之所以能得知有关沈墨的消息,那可都是连心和碧落故意散播在坊间,否则,以洛阳这偏远的城中如何会这么容易流传盛京的消息。
即便是有,等盛京的消息传到洛阳,早已不知道过去几个月了。
只不过,此前所有有关沈墨的消息一一属实,唯有三日前的这条是连心胡编乱造的。
而真正的消息是,当朝正一品骠骑大将军沈墨主动请旨去洛阳守城。
洛阳城亦地处边境,而今虽太平无事,可前些年也遭遇过他国来犯,若是有人能镇守也是极好的。
然而这样的好消息若是直接告诉慕泠岂不是太没有惊喜了?
连心这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可见,她想的果然没错。
慕泠听到将军受重伤的消息一定会坐立难安,继而动身前往盛京,这样与南下的将军遇上,可不就是惊喜?
当然,这话与碧落是讲不清楚的。
连心不爱多话,也没想多讲,直接说了一句:“跟上。”便动身前去追慕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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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请旨南下的翌日,便被欧阳霜传唤至御膳房。
“表哥,你为何要去洛阳?朝廷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欧阳霜开门见山地问。
沈墨敛了敛眸,只是淡淡道:“如今内忧外患已除,天下太平,相信以陛下的才能定能稳定朝政,保秦国繁荣昌盛。”
“真是如此么?难道你不是为了洛阳的慕泠!”
一直以来,欧阳霜当真以为慕泠被烧成灰烬了,可在昨日早朝上,沈墨突然提出要南下镇守洛阳之时,她便想起了“死”了三年之久的慕泠。
她记得慕泠正是洛阳人,若不是慕泠被烧死,此刻应该居住在洛阳。
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人的敏锐力,她总觉得此事蹊跷,便命人前去洛阳查探,这方知,慕泠非但没有死,反而在洛阳活得好好的。
原来,她当年部署的一切早就被沈墨看穿。
沈墨之所以烧毁“慕泠”的尸体,不是为了告诉世人,慕泠已死,而是为了告诉她!
如此一来,慕泠就能在他的庇护下过得很好。
得知这一切时,欧阳霜的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毕竟三年前慕泠阴差阳错被烧死的事情也让她一直愧疚于心,得知他依旧活着,她不禁松了口气,此后再也不用对他有所愧疚了。
可是,即便如此,欧阳霜依旧不想让沈墨去洛阳,于公于私,都不想。
“表哥,你为何要放着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去找一个男子,他真的值得你,舍下这一切吗?”
欧阳霜扯着嗓子问。
问着问着,不由得落下了泪,接着道:“你知不知道,我...我也心悦......”于你!
“他值得!”沈墨毫不犹豫地回答。
“若是朕要治你欺君罔上的死罪呢,你也不后悔?”
“不悔。此生,我只要他。三年了,我不舍得他日日受相思之苦。”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们情深义重,倒是朕薄情寡义了!”
“陛下,你也是时候寻找属于自己的良人了,纳个男妃,为秦国开枝散叶!”
欧阳霜笑中带泪:“你竟然知道朕的是女儿身!”
也是!当时,姑姑是知情的,表哥知晓也是正常。
这一刻,欧阳霜竟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是男儿身。
是不是只要她生做男子,表哥就会对她有一丝丝情谊?若是她生为男子,她就多一分可能?
朕堂堂一国之君,坐拥大好江山,竟然比不过一个小小的戏子。
何其可笑?!
沈墨,你可知,朕多么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愿意,这秦国江山就算姓沈又何妨?
“走吧。你的提议,朕允了!明日就启程吧!”
“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