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八赶紧跑到楚家报信,恰逢楚衍下班,正与婉言对坐着吃饭。见他来了,笑着招呼一齐入座。赵十八也不客气,拿起一个笼饼就啃:“你那事成了,我三伯说让你明日去见见,我知道你主意多,但他古板些,你装一装吧!”
楚衍笑道:“你们家开多少贯,少了我可不依。”
赵十八斜了楚衍一眼:“偏开九贯,非比你多不可!”
“那敢情好,我更轻松了!”
“你个没刚性的!”赵十八鄙视:“妻管严。”
楚衍拍桌大笑:“任凭是谁,娶了她能不怕么?我这是替大伙儿入地狱呢。”
婉言一脚踩在楚衍的脚背上,面无表情的说:“一月不赚十六贯不用回来了。”
楚衍痛的眼睛鼻子扭做一块,还不敢喊。
赵十八笑的不行:“该!叫你嘴欠!”
婉言吃完饭擦擦嘴才对赵十八道:“你放心,规矩什么的,不是我自夸,但凡我们学里出来就没有比别人差的。在自家我是不愿装,在外头保管比世人都好呢。再有,章程我怕忘了,都整整齐齐用颜体写在那里。明日你伯父不心动才怪!”
“这么奇?先与我瞧瞧。”
“商!业!机!密!”
赵十八翻个白眼:“我还懒的瞧呢,你那字我看不上。”
“你先考个秀才再说我的字吧!”
一语击中赵十八死穴,赵十八黯然倒地。
但凡儒生,特别是以赵家长辈为代表的脑子抽风的儒生,莫不喜欢把节俭挂在嘴边。所以,次日婉言并没有翻出她压箱底的丝绸裙子。反而找出一套嫤言亲手做的细棉布裙,烫的整整齐齐的穿戴好。头上也只略微装饰一下,画了个淡妆,叫车马行的人一直将她送到赵家祠堂门口。离约定的时间恰还有一盏茶的功夫。这里是赵氏祠堂,赵家人多半住在左近,忽见一个标致的小娘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样的东西,心里都已经猜着七八分。
不多时,赵三伯行了来。远远就见一位小娘子站的笔直,穿的又利落又好看,心里先满意了三分。走到不远处停下问道:“前方可是我家十八提过的楚家娘子?”
婉言回头一看,只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看面容略微严肃,心下了然。稳稳的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先生。”
赵三伯笑道:“万不敢当先生二字。楚娘子请入内一叙。”
婉言微笑点头称是,落在赵三伯大约三步后的距离,跟着进了厢房。侍从点了茶来,婉言以面对女学先生的态度,优雅的喝着。只见赵三伯的笑容越来越明显。茶毕,见赵三伯道:“京华女学的学生果然名不虚传,请娘子来教这帮小子,委屈了。”
婉言十分装X的道:“圣人曰有教无类,既是有人要学,我得空便来教。传道授业解惑,原便是荣耀,何来委屈之说?”
赵三伯点点头:“不知娘子打算如何教?”
婉言从容的摊开手头装订好的册子,翻开第一页道:“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不管是幼童还是成人,总要先学规矩,先学做人。学问倒还在其次。故圣人曰:立德、立言、立行。德总是在前。”
这话赵三伯听住了。
婉言又道:“可恕我直言,便是府上书香传家,这孩子委实也太小了些。若直接就这样直白教,恐起逆反,不如润物细无声,让他们慢慢浸润,方是大家气度。”
“依娘子说,如何浸润?”
“自然是一言一行皆有法度。”婉言接道:“第一步便是看起来整齐。”
“何解?”
“比如,既是族学,便穿一样的衣裳如何?上头可绣上赵氏族学以及他们各自的名字。如此,若有谁调皮,便格外明显。时日长了,他也不好意思了。”
彼时衣服款式不多,这倒也不难,叫各家做了就是。赵三伯无可无不可的点头。
婉言又道:“又有,一样的衣裳,走出去人家一看就知道是赵家子,为了家族声誉,更是不敢街头任性。久而久之,这规矩不用我们唠叨,他也记住了。”还有话没说透,绣上赵氏的名字和家徽,就是一个活广告!看,我赵家的孩子三岁就开始启蒙了,气派!只是这话一说出来,装X感瞬间幻灭,还是留给赵家人自己去想吧。
显然,赵三伯已经想到这一点,但也不点破,只继续追问:“还有呢?”
“我这里有个花样子。”婉言翻开第二页指着册子上的图片道:“赵家在东京也算是名门,总也有人提过。我略知一二,不知说的对不对。”
“请讲。”
“虽说贵府聚族而居,然毕竟不像前朝那些大族,还有一道墙把宅子与街道隔开。如今要上学,少不得家里接送。这就有几处不便。一来,幼童恐走不了这么远,怕是要马车挨家挨户的接。二来孩童太多,近处的不需坐车也要走路。若是一个长辈送一两个童子倒也勉强,若这家多子多福,一个人送免不得挣脱一两个。防范于未然,万一出了点什么,做父母的岂有不心疼的?昨日十八郎到我家与我分说,我便想了这个法子。”婉言解说道:“每人做个这样的小双肩包,后头牵根绳子。这样便是带十个八个童子,也不怕他们跑开。同样也绣上家徽和名字,便是不小心掉在外头,他人捡了也好送回来。或是休沐日带着逛街,做父母的也不那么累。先生说好不好?”
赵三伯心下暗赞:好细腻的心思!真真七窍玲珑心!一眼扫过婉言手中的册子,只见还有厚厚一叠,心里早已千肯万肯,忙道:“娘子冰雪聪明,若能请到娘子,实乃我赵家之幸!还请娘子千万屈尊。”
婉言笑道:“我大哥乃十八哥同窗好友,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只是有些话得先与你分说明白。”
“有甚要求尽管提。”
“不知需带的蒙童有几多?实不相瞒,人数太多,小妇一人也教不来。还需得请几个来帮衬。再有,依小妇之见,我等妇道人家,免不得生儿育女,也总要有个替代,才不至于事到临头手忙脚乱。不是我偏见,教这么小的孩子,总是我们妇道人家更擅长些。”
“那娘子认为,要请几个才合适?”
婉言想了想才道:“听十八哥说贵府有专照看孩子的妇人,于先生方面,约二十个童子有两位先生便够了。”
赵三伯掐指一数:“好有二十几个呢,也就是说还要请一个?娘子可有推荐?”
“东京的几千的女学生,看贵府如何选了。我却不好说话的。”
赵三伯闻弦知雅意,价格不同,质量肯定有所不同。了然笑道:“且不论这么远,恕我俗气,我们先谈束脩如何?”
“请讲。”
“外头的秀才带蒙童,多半八贯一月,四季各一套衣裳鞋袜,娘子以为何?”
婉言微微扯起嘴角:“京华女学的学生,比秀才还少呢。”哼哼,八贯?姐满脑子创意才八贯,想的倒美!
赵三伯一窒:“这蒙学……。”
“万丈高楼平地起,地基比房子还重要。蒙学若学的不好,日后何以为继?”婉言淡淡的道:“小女还有诸多计划,先前说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先生若去寻别人,未必能如小女一样定的好规矩,出的好教材。还望先生三思。”强硬,有时候也是谈判的本钱。何况于婉言而言,带小孩子实在是不得已的一条路。如果钱不够多,又有那么多操心事,做的还不是自己的爱好,那这钱还不如不赚。本来她就有保底的抄书,当老师了自然没得时间,这里的成本也得绕出来。她是北宋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什么是幼儿园的人,普通蒙童的薪水就想打动她?绝对不可能!装X这么累,她容易么她!
赵三伯看着婉言手下压着的那一叠厚厚的纸,不是不心动。然而价格太高,他们家又请不起。只得道:“赵家聚族而居,原也是不甚富裕。娘子可否优惠则个?”
婉言想了想道:“罢了,既然是十八哥的本家,那便十二贯,衣裳我也不要,与我布料便好。”
赵三伯摇头道:“这都够上举人了。”
婉言依旧一副稳当当的样子:“举人还不定教的来这些孩子呢。背背千字文?那可不算本事。德智体美劳,哪一样少的了?”
“德智体美劳?”
“这是我想的教学方针,有些东西,还是从小培育的好。为何大户人家的孩童,年纪尚幼便彬彬有礼?为何大户人家的娘子,一样的布料,总能做出比别人好看的衣裳?这些举人可教不到。大户人家出身的举人,更不会来贵府教学,先生说是不是?”婉言嘴上说着推销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冷了下来。这也算是女学里学到的绝学,要十分客气,但也让对方感觉到你的不高兴。话说女学还真是挺好使哎!
赵三伯显然接受到了信息,忙道:“娘子说的极是,只是……这事我做不得主,且等我与族人商议一番如何?”
婉言点头:“应该的。”
赵三伯唤来小仆上了汤,婉言喝过一口便起身告辞。方发现外头满满都是人,强行稳住心神,对人群微微一笑,慢悠悠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