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老四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
县里的知事因他慷慨解囊,说什么也要留他一晚,他执拗不过,只得答应。
但心里始终记挂着媳妇,便托人将药材捎回村里。
此时,家里人还没有回来,盖聂在破屋子里已伺候妈妈吃完药,她的病情显然好了很多,但脸色却极不好看,眼角尚挂着泪痕,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在不住的颤抖,盖老四心中疑惑,忙问儿子道:“你妈妈怎么了?”
盖聂一脸茫然道:“八舅舅来信,说外公死了。”
信是住在村头的林叔送来的,见盖聂呆坐在巷口,便让他喊他爹爹出来拿信,但听说都不在家,又想着他家里有病号,心里始终有些忌讳,便将信交给了他,他三岁跟着母亲读书认字,此时已有两年,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大意却是明了。
只是他从未听家里人提起过外公和舅舅。
所以此刻茫然的看着老爹,期盼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盖老四虽然和媳妇相处十几年,但对于她娘家的事情,甚至她怎么来到小河村的,又为什么愿意嫁给他,她从来不提,他也从来不问,两家人更没有过任何来往。
当下听见儿子说出这句话来,缓缓走近床沿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我带着聂儿去一趟?还是等你的病好了,一起回去?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从来不说,但他们既然知道你在这里,又是聂儿的外公过世,怎么着也该回去一趟的。”
盖聂一听这话,更是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妈妈,心道:原来爹也不知道妈妈家里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盖聂忽听得妈妈说道:“老四,原本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卷进是非里面,反正家里早已没了我这个女儿。”说到这里,眼泪竟不住的往外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可知道长沙城别......”
说到这里时,忽听得盖老七在外面大喊:“四哥,四哥,你回来了么?”
盖老四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屋子,见他抱着个牌匾。
老爷子和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盖老四一问,原是县里的知事为答谢他慷慨解囊,特地差人送的牌匾,上午村上来人让他们去乡上拿,还说修葺炎帝陵的事,这两天就可以动工了。
盖老四只憨憨一笑,想着这件大事终于有着落了,心下宽慰不少。
盖聂自老爹出去后,见妈妈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心中好奇,便缠着她说。
谁知她却推说累了,想要休息,吃过午饭便睡下了。
盖聂闲来无趣,跑到巷口玩耍,时至日落时分,忽见一队穿着蓝色衣裤,手里都扛着一个直挺挺的家伙,他自打出生便从未离开过村子,第一次瞧见这阵势,哪有不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队人。
过不多时,待那些人走近些了,只见最前面有个人小跑一会又停住。
待后面的人跟上时,又开始小跑起来。
仔细一瞧,却见那人正是段小方,心中暗道不好,他曾当面看见爹爹和七叔暴打这家伙,心想他莫不是搬来救兵找麻烦的,当下拔腿便跑,冲进家门便嚷嚷,“段小方那个大坏蛋领着一大群人,不知道干什么来了。”
盖家众人听说,亦是一头雾水,皆跑到巷口瞧个究竟。
只有老七媳妇带着刚出生两天的儿子在睡觉。
盖聂跟在奶奶身后,刚到巷口没多久,却见段小方领着几人越跑越快,朝自己站的这条巷口奔过来,本能后退几步,只听得他指着自己老爹喊道:“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话刚说完,身后的人立即将那直挺挺的家伙对准了老爹、七叔等人。
盖聂见情况不妙,忙窜入巷旁的乱草丛中,向家里奔去。
没走两步,听得有人大声笑道,“你不打听打听,老子肖大石抓人要什么理由!”
盖聂咬了咬牙,加快脚步朝妈妈的屋子里冲去,可一到屋里,却见里面空荡荡的。
只剩下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被收拾好的桌椅。
“妈妈!妈妈!”他大喊几声,见没人答应,又忙冲进七婶的屋子,“七婶,段小方那个坏蛋带了一大群人,把爷爷奶奶爹爹七叔都给抓起来了,妈妈也不知道去哪了,要不咱们躲躲吧。”
老七媳妇刚刚睡醒,听他一说,心知不妙,心里不由得砰砰直跳。
片刻,她忙下床抱起儿子说道:“快跟我来。”
盖聂跟着她穿入后院澡堂,按她说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掀开地上的一块石板。
点上油灯一看,方知是个一米多高的地下屋子。
他等七婶抱着小弟弟下去后,也顺着梯子下去,却见七婶将小弟弟放在自己手里,说道:“聂儿,你听七婶说,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声,等外面没动静了,过个半天再带着弟弟一起出去,答应七婶,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盖聂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抱着小弟弟坐在稻草上,看着七婶爬上楼梯,重新将石板盖了回去,他虽只有五岁,但生性好奇,见小弟弟已经熟睡,又呆坐了一会,见他仍睡得正酣,便将他轻轻放在稻草上,费了好大劲才将石板挪开。
却听见七婶叫唤的声音,他忙小心翼翼的将石板放回原处,蹑手蹑脚的摸了过去。
却看见段小方正在欺负七婶,旁边几个穿蓝衣服的家伙不住的催他“快点”。
盖聂心中大怒,忙窜到堂屋的角落里,想拿个铲子去拍几人,救他七婶。
可小手刚刚握住铁铲,便觉沉重异常,只恨自己没能快快长大,转念一想,“我何不去找村里人来帮忙?”
他心中打定主意,悄悄窜出后门,却见村子里空无一人,心中大惊,虽不知道人都去哪里了,但想着一定和段小方带来的那群人有关系,心道:难不成段小方把村里人都抓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如果真是这样,小弟弟还在地底下那间屋子,万一被他们找到可大大不妙了?
他如此想着,便又飞奔回去,直到全身被汗水打湿,才将小弟弟抱上来。
当下不敢耽搁片刻,抱着小弟弟便往外跑。
不想没走几步,便看见几个穿着蓝色衣裤、扛着直挺挺家伙的人从前面不远处走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左边不远处有几所茅坑,怔了片刻,撒腿沿着小道钻进最臭的一所茅坑的柴堆里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