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出名字,”丹景玉座压低嗓子厉声说道,同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一眼外面站着守卫的那道粗木门,“不加管束的舌头会让你的处境变得更糟,任何时候说话都要小心。”
紫苏扮了个鬼脸,一部分原因是她已经厌倦了丹景玉座的晋城渔民俗话,另一部分原因是丹景玉座的话是对的。到目前为止,她们仍然赶在那些对她们不利的讯息之前――――大约说是对她们致命的讯息会更加合适。
但有些讯息能够在一天时间内跨越上百里。丹景玉座一路上都用小莱作为自己的名字,桑扬的名字是花可贞,成少卿的名字则是史林,丹景玉座费了一番力气才让他相信自称为云龙是个愚蠢的选择。
紫苏不认为会有人认识自己的名字,但丹景玉座坚持要她把名字改为赛桦楠。其实,就连成少卿也不知道她们真正的名字。
他们真正的麻烦是丹景玉座并没有打算放弃。他们已经连续寻找了几十天,却始终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丹景玉座的脾气与日俱增,现在无论是谁提到前往晋城去找令公鬼,都会招来丹景玉座狂暴的怒气。虽然他们都认为现在去晋城才是明智之举,但即使是成少卿也不敢去招惹丹景玉座的脾气。
这并不表示从前的丹景玉座脾气很温和。但紫苏很明智地没有把这种想法表现出来。
桑扬终于缝好衣服,将它从头顶套在身上,然后将胳膊弯到身后,扣好扣子。
紫苏不知道桑扬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她自己痛恨任何一种针线活。现在那身裙装的领口开得更低了些,露出一小部分胸部,而且似乎也更贴身了一些。但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会来这个热烘烘的棚屋里邀她舞上一曲。
桑扬在紫苏的鞍袋里翻找了一阵,拖出一只放着胭脂水粉之类东西的小木箱,那是她们出发时雷三姐强迫紫苏带上的。紫苏想把它丢掉,但她一直没工夫去做。在箱盖下面嵌着一面小铜镜,桑扬随后就在这面镜子前用兔毛刷妆点她的姿容。
桑扬以前从没在这方面显露出任何兴趣,而现在,她却为难地看着仅有的一把乌木发梳和一把小奇玉梳。她甚至在嘟囔着没有办法加热那把烫发熨斗!自从她们开始这样的颠沛流离以来,她的黑发已经长了许多,但仍然还不到肩膀。
看了一会儿之后,紫苏问:“你要做什么,桑……花可贞?”紫苏没有去看丹景玉座。她能管住自己的舌头,无论是被囚禁在这个蒸笼里,还是不久之后接受审讯时。被吊死,或是被公开鞭刑,这是什么样的选择啊!“你是想卖弄风情吗?”这当然是个笑话,桑扬脑子里只有死板的公务。紫苏只是想活跃一下屋子里的气氛,但桑扬的回答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是的。”桑扬一边轻快地说着,一边睁大眼睛望向镜子,仔细地修饰着她的睫毛,“如果我找对了男人撒娇,大约我们就不需要接受鞭打或是其它什么刑罚了,至少可以让判决轻一些。”
紫苏张大了嘴,想要抹汗的手停在半空。她觉得桑扬的样子仿佛是一只雄鹰在宣称自己要成为一只麻雀。但丹景玉座只是坐起身,不带表情地对桑扬说:“你怎么会想到要这样做?”
紫苏怀疑如果丹景玉座这时望向自己,她立刻就会低头忏悔。丹景玉座的目光总是让被她注视的人产生向她行屈膝礼、并照吩咐去做的冲动。
即使是成少卿,在大多数时间里也会受到这种影响,只是他不会行屈膝礼。
桑扬平静地用一把小刷子轻扫自己的双颊,并在小铜镜里观察化妆的效果。她瞥了丹景玉座一眼,不管是否感受到对方的气势,她仍然用那种轻快的语气回答:“你知道,我的母亲是一名商人,她的生意是贩卖皮草和木材。我曾经见过她如何迷惑一名滕州员外,让他答应将他封地内一整年的木材以半价卖给她。我怀疑他要一直等到回家后才会想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大约一直都没察觉。他后来又送给我母亲一副和田玉的手镯。白水江城女人轻佻放荡的名气并非完全属实,其中有许多是那些假正经的人们加油添醋的谣传,但我们也确实有我们的手段。母亲和姨妈也把这些手段传授给了我和我的姐妹、表姐妹们。”
桑扬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摇摇头,轻叹一声,又开始装扮自己:“但恐怕在第十四个命名日时我就已经有现在这么高了,那时我还是个干瘦的姑娘,就像一匹长得太快的马驹。就在我刚刚能在房间里用平稳的步伐走路后不久,我知道了……”
桑扬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将拥有另一种人生,不止是一名商人的人生。而现在,这样的人生没有了,我却正好有机会利用多年前被传授的技艺。我觉得不出还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和场合利用这些技艺了。”
丹景玉座仍然用精光闪烁的眼神望着桑扬:“这并不是原因,不是全部的原因,你还有话没说。”
桑扬将一支小刷子扔进化妆箱,眼里闪耀出愤怒的光芒:“全部的原因?我不知道什么全部的原因。我只知道我的生命需要一些东西来代替……那些已经失去的。你亲口告诉过我,这是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复仇并不足以支撑我活下去。我知道你的目标是必要的,可能也是正确的,但苍天助我,这对我来说并不够。我不能让我像你一样如此专注于你的志业,大约是因为我参与得太晚了。我会留在你身边,但这并不够。”
桑扬恢复平静之后,便开始逐一将瓶罐盖好,放回到箱子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用力,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枸骨香气。“我知道卖弄风情并不能填补那种空虚,但这至少能让我度过一段无聊的时光,大约我应该做我生来就要做的人,我不知道。这不是我刚刚有的念头,我一直都希望能像我母亲和姨妈们那样,长大之后有时还会在做白日梦的时候想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