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被关在笼子里了,”半夏僵硬地回答,“我不需要每做一件事都先问过纯熙夫人的准许。你现在才担心是否要照着鬼子母们吩咐去做事不是太迟了么,是不是?好了,你来不来?不用你,我自己也能找到地牢。他们正在找我,或者将要找我,如果发现你跟我在一起,对你没有好处。”
“如果没有我,”半夏冷冷地说道,“你很可能会绊到自己的脚,然后摔倒在丹景玉座的膝盖上,接着,在企图脱身的说辞中招认一切。”
令公鬼道:“真是麻烦,你回家以后真该去参加女事会。如果所有汉子都像你认为的这么笨手笨脚,这么无能,我们将永远不能……”
“你是不是打算站在这里不停说话直到他们真的找到你?捡起你的行李,令公鬼,跟我来。”半夏不等他回答,一转身就开始沿着回廊走去。令公鬼低声嘟囔着,不情不愿地照做了。
他们走的路都在卫所后面,很少遇到人,而且多数是仆人,可是令公鬼总觉得他们特别注意自己。不是对一个背着行李打算远行的汉子的注意,而是,对他――令公鬼的特别注意。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至少他希望它是。
但尽管如此,当他们两人走进卫所后面深处的一条过道时,走向一扇装有小铁窗、跟卫所外墙所有门一样包裹着厚铁皮的高门时,他一点也没觉得放下心来。
铁窗下面,悬着一个铃锤。
穿过铁窗,令公鬼可以看到光秃秃的墙壁,还有两个没有戴头盔的梳顶髻士兵坐在一张桌旁,桌上有一盏灯。其中一个汉子正在用一块长磨刀石缓缓打磨一把匕首。
半夏用铃锤敲门,发出铁铁相碰的脆响,对那人的动作没有一点影响。另一个汉子的脸扁平阴沉,看着门的样子就像在沉思什么,然后才起身走过来。他五短的身材,眼睛差点够不着铁窗的交叉栅栏。
“妈的,谁啊?你们想干什么?噢,又是你,女孩。来看你的妖物朋友?那个是谁?”他没有一点想要开门的意思。
“他是我的朋友,常大哥。他也想见罗汉果。”汉子打量着令公鬼,上唇抖动着向后露出牙齿。令公鬼心想,这该不会是一个微笑吧?
“好吧,”常古终于说道,”好吧。你真高,不是吗?高,而且穿着的衣服对你们这种人来说够夸张的。是不是在东方边界被人逮住驯化了?”他砰地拉开门闩,拉开门,“好吧,要进来就进来吧。”他用嘲笑的语气说道,“小心别撞到脑壳,我的大人。”
这扇门就连巫咸也可以挺直腰走进来,令公鬼根本就没有撞头的危险。他跟着半夏走进去,皱着眉头,猜想这个常古是否会制造某种麻烦。他是令公鬼遇到的头一个粗鲁的定阳人,就连明承也只不过是冷淡而已,并不是真的粗鲁。可这个家伙,使劲把门甩上,又猛地把沉重的门闩闩上,然后走到桌子另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一盏灯。另一个汉子一直没有停止磨刀,甚至没有抬头看。整个房间除了桌子、条凳和架子以外,空荡荡,地上铺着稻草,另一端有一扇通往深处的门。
“在那里面跟你们的妖魔邪祟朋友一起时,”常古说道,“你们会想要盏灯光的,对吧。”他大笑起来,声音沙哑毫无幽默,然后点着了灯,“他在等你。”他把灯递给半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扇内门,“等着你。就在里面,在黑暗中。”
令公鬼看着眼前的黑暗,不安地停了停,身后的常古咧嘴笑着,可是半夏拉住令公鬼的袖子把他拉了进去。门砰地关上,几乎夹到他的脚后跟,插销也插上了。这里只有灯发出的光亮,包围他们的黑暗中一个小小的光池。
“你肯定他会放我们出去的吧?”令公鬼问道。他想起来,那个汉子从来没有往他的宝剑或者弓上看过,也没有问他的包袱里面有什么。“我看他们不是好守卫。我们完全可能是来解救罗汉果的啊,他们就不担心吗?”
“他们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她回答,但是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困扰,又补充道,“每一次我来,都觉得他们变得更糟糕了。所有守卫都是。态度越来越恶劣,越来越阴沉。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常古还跟我讲笑话呢,康强甚至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不过,我猜在这样一个地方呆久了,没有人能心情轻松吧。也许只是我而已,这个地方对我的心情也没有任何好处。”
虽然半夏这样说,她仍然很自信地拉着他走进黑暗。令公鬼则把空出来的手一直握在剑上。
苍白的灯光照出一个宽阔的回廊,两边是石砌牢房前面的平整铁栅栏。他们经过的牢房里,只有两间关着犯人。灯光照到他们时,那些犯人从他们窄小的粗麻床上坐了起来,用手遮挡眼睛,从指缝间瞪视着,他们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虽然他们的脸被遮着,令公鬼也感到了他们眼中的恶意。
“那个人喜欢喝酒打架,”半夏低声说道,朝着一个指节凹陷身材魁梧的家伙示意,“这一次他空手把镇子里一家客栈的大堂砸了个稀巴烂,还重伤了几个人。另一个犯人穿着一件镶着金边的宽袖曳撒和一双绣着祥云的低帮皂靴。他的客栈负了债,他企图逃走,”半夏响亮地冷哼了一声。她的父亲是思尧村的客栈掌柜,同时也是村长,“躲避他的十几个店主和生意人债主。”
那汉子朝他们咆哮,口中冒出尖利的咒骂就跟令公鬼从生意人的镖师们口中听到的一样刺耳。
“他们也是每一天都变得更糟糕。”她的语气有点压抑,加快了脚步。
当他们到达回廊尽头罗汉果的牢房时,她已经离令公鬼够远了,她手中的灯完全照不到他。令公鬼停在原地,站在她灯光的阴影中。
罗汉果正坐在他的粗麻床上,期待地前倾着身体像是在等什么,正如常古所说那样。他是一个身材瘦削,眼神锐利的汉子,手臂修长,大鼻子,比起令公鬼记忆中更加憔悴。这种憔悴不是因为关在地牢里造成的这里的食物跟仆人们的食物是一样的,再怎么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不会减少一点,而是他在到达海门通之前所做的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