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恒不高兴的是,小丹坚持要他骑上快步,他希望其它人会表示反对,是他让他们大祸临头的,但没有人满足他的愿望。
剩下的马匹刚好够无法行走和无法走远路的人骑乘――――子恒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属于后者――――所以,他最后终于坐进了马鞍里。有半数的骑马者必须趴伏在马背上,子恒坐直了身体,咬牙坚持着。
在地上行走的人,不管脚步是否还平稳,都抓着他们的弓箭,一些骑马的人也是如此,就好像弓箭代表了救赎。子恒同样拿着弓,就连小丹也一样,只是子恒怀疑小丹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拉开红河长弓。不过,现在只能靠伪装来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剑残时刻警戒地注意着周围,如同一根收紧的鞭子。三名厌火族人仍然一如既往地潜行在队伍前方,短矛插在固定背后弓匣的皮索里,上箭的角弓被他们握在手中。队伍里的其它人,包括子恒自己,都已经和一只破布袋没什么差别。
先前由他率领来到这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的那支队伍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伪装似乎发挥了很大的效果,他们穿过丛林的最初一里路程,风不时把黑水修罗的臭气带入子恒的鼻孔,显然那些黑水修罗正在暗处尾随着他们。
然后,恶臭渐渐退去,最终消失了,黑水修罗被他们的伪装所迷惑,留在了后面。
小丹一直走在快步旁边,一只手握着子恒的腿,仿佛是在支撑着他。小丹不时会抬起头看子恒一眼,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但忧虑还是在小丹的额头上留下了皱纹。
他也竭力向她回以微笑,让她相信他平安无事。二十七个,他不能阻止那些名字一一穿过他的脑海,汪家亮和许又侠,和许乐际、汪昌丁。他的愚蠢杀死了二十七个锡城人,二十七个。
他们以最近的路线走出了水林,在下午的某个时刻来到平原。天空仍然铺着一层灰云,每样东西上都覆盖着浅浅的影子,所以从天色很难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零星有几棵树木的高草牧场在他们面前向远方延伸,偶尔还能看见几只散落的绵羊,远方隐约能看见几间农舍,但烟囱里没有冒出一缕烟气。如果那些房子里有人的话,他们应该能看见炊烟的,最近的一股炊烟望过去至少在五里以外的地方。
“我们应该找一座农庄过夜,”剑残说,“需要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取暖的火,还有食物。”他看着锡城人,又加了一句,“当然还需要清水和绷带。”
子恒只是点了点头,护法比他更知道该做些什么,大概就连在脑袋里装满了浑酒的老永成也比他强。子恒只是让快步跟随着剑残的灰马。
他们刚走出一里多,一丝微弱的音乐声吸引了子恒的耳朵,是奚琴和竹笛在演奏欢快的乐曲。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很快其它人也听见了,他们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又都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音乐意味着人家,而且听声音,是一群高兴的人,那些人正在进行庆祝。无论是谁,在庆祝着什么,这声音已经足以催促他们迈开步子了。
一群马车出现在队伍南方,仿佛是几间装有车轮的小房子,或者是高木箱,上面用红、蓝、绿、黄等颜色绘满了艳丽的图案。所有马车都在两棵枝叶茂密的大榕树下围成了一个大圈,音乐就是从那里来的。子恒听说,现在有匠民,也就是流民,来到了红河,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在那些马车周围,一群马儿正在吃着身边的长草。
“我会睡在别的地方。”尸弃看见子恒想到马车那儿去,只抛下这么一句,就大步跑开了。
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仍在急促地低声和小丹说着什么,子恒知道,她们肯定是在劝说小丹跟她们去找一处暖和的灌木丛过一夜,而不要和“迷失之人”混在一起。她们似乎认为光是和流民说话就是件令人胆寒的事情,更别提要和他们同吃同睡了。
小丹在拒绝她们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抓着子恒的腿,说话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两名枪姬众皱起眉头对望了一眼,深邃的眼睛和灰色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深深的关切,但随着队伍逐渐向流民的马车靠近,她们也跟在尸弃身后跑走了。不过,她们似乎也重新振作了精神,子恒听见鬼指残得向鬼断怨建议,她们应该邀请尸弃一起玩一个叫做“枪之吻”的游戏。
子恒最后听到的是两个楼兰姑娘一连串的笑声。
白虎夷人们都在营地中劳作――――缝纫、修理马具、煮食、洗涤衣服和帮孩子们洗澡,还有些人正在抬起一辆马车,为它更换一只轮子。一些孩子在奔跑着游戏,或者随着一支六人乐队用奚琴和竹笛演奏出的旋律舞蹈。
从最年长的到最年轻的,流民身上衣服的色彩比他们的马车更加丰富而鲜艳,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颜色似乎完全是闭着眼睛瞎画上去的。神智健全的男人绝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女人会这么穿的也绝对不会很多。
当这支破烂的队伍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营地中的声音消失了,人们停下手里的干活,带着担忧的神情望向他们。女人紧抱着婴儿,孩子们奔向大人身后,或是用女人的裙子挡住自己的脸,但还是有一些小孩从大人的腿边探出头,偷偷看着这支队伍。
一个身材细瘦结实、留着一头灰发的矮小男人走到队伍前面,双手按在胸前,郑重地作了个揖。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交领外衣,一条绿得发亮的肥腿裤子,裤腿收进了齐膝的高统靴中。“欢迎你们与我们分享营火,你们知道那首歌吗?”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为了不碰到插在肋下的半截箭,子恒只能直直地盯着他。他认识这个男人――――这队流民的头人,或者是寻觅者,怎么会这么巧?他暗自寻思。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流民,怎么恰巧我就会认识这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