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颤抖着朝那扇通往安全之门挤去,再顾不上自己撞到谁了。
姥姥的,只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她甚至不知道你是谁。至少是还不知道。姥姥的,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不愿意去想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又或者她最终得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令公鬼甚至猜想,她跟塔顶上面的那阵怪风不知是否有关,因为鬼子母们是可以做出那样的事的。当他推开那扇门,走过去,使劲把它关上,把欢迎的呼声都阻隔在外庭之后,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这里跟其他地方一样空荡荡,他只管向前冲。冲过一个中心有个小泰山石敢当的院子,穿过另一道回廊,出去就是一个铺了石板的马厩院子。鸿运来马厩利用卫所的城墙而建,既高又长,在卫所内侧这边开着很大的窗户,马匹都养在二楼。马厩对面的锻铁场静悄悄的,蹄铁匠和他的助手们都看欢迎仪式去了。
在马厩的宽大门前,脸上皮肤像皮革一般的马厩老板胡三迎了上来深深施一礼,用手先抚额头再拱了拱手,说道:“我诚心诚意为您服务,大人。您需要什么服务,大人?”跟武士们的顶髻不同,胡三的发型像一个倒扣在头上的鸦青色大碗。
令公鬼叹道:“第一百次告诉你,胡三老哥,我不是大人。”
“如大人所愿。”马厩老板这次的施礼更深了。
其实,是他的名字与孔阳的相似之处引起了这个问题。令公鬼。孔阳――负琴生。对于孔阳来说,按照邺城的习惯,这个名字容易引起与王位的联想,所以,虽然他自己从来不怎么提这名字,毕竟标志着他是个王。对于令公鬼来说,尽管他听说很久以前,在锡城不叫锡城的时候,负琴生的意思是某人之子,但现在它只不过是他名字的一部分。可是,海门通卫所里的一些仆人却根据它认定孔阳也是个王,或者至少是个王子。
孔阳对此否认过无数次,其结果却只是把自己降级为大人。至少,他自己认为是降级了,实际上,就算是对着师左次大人,他也从来没见过仆人们鞠这么多的躬和如此诚惶诚恐。
“我想给什伐赤上鞍,胡三。”令公鬼知道,跟胡三说自己去上鞍是没用的,胡三决不会肯让他弄脏手。“我打算花几天时间游览一下卫所四周的乡村。”令公鬼心想:自己只要能骑上那匹高大的红棕马儿,几天之后他就能到达雅砻江,或者越过边界到达莱芜府。到时候,她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胡三的施礼几乎把自己对折起来。“请原谅我,大人,”他嘶哑着嗓门轻声道歉,“请一定原谅我,胡三无法遵命。”
尴尬的令公鬼涨红着脸,焦虑地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视线所及,没有别人,然后他一把抓住胡三的肩膀把他拉直。就算他无法阻止胡三和一些仆人这样对他,至少他可以阻止其他人看见。“为什么,胡三?胡三,看着我,求你啦。为什么不行?”
“这是命令,我的大人,”胡三回答,仍然轻声轻气的,眼睛不停地往下看。他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无法完成令公鬼的要求而感到羞耻。郯城人看待羞耻就相当于其他人民看待盗贼一般。“任何马匹都不能离开这个马厩,直到有新的命令为止。卫所中的其他马厩也一样,大人。”
令公鬼张开口,想告诉他这没有关系,结果却只能舔舔嘴唇:“任何马厩的任何马匹都不能离开?”
“是的,我的大人。这是没多久之前才下达的命令。就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前。”胡三的声音恢复了一点气力,“所有城门也都已经关闭,大人。所有人都得经过批准才可以进来或者出去。我还听说,连城里的巡逻队也不行。”
令公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却无法放松紧紧攥住的喉咙。“胡三,这个命令,是师左次大人下的吗?”
“当然是了,大人。还能有谁?当然了,师左次大人并没有直接对我宣布这个命令,甚至没有直接对那个把命令转达给我的人宣布,但是大人,海门通里面除了他还有谁能下达这种命令呢?”
还能有谁?卫所钟楼上面最大的大钟发出了宏亮的钟声,令公鬼被吓得跳了起来。卫所中的其他钟铃随即群起响应,然后,城里其他的钟铃也纷纷响起。
“请恕小人大胆,”马夫在一片振荡钟声中大声喊道,“大人您一定非常高兴。”
令公鬼不得不提高嗓门喊着问道:“高兴?为啥?”
“欢迎仪式结束了啊,大人,”胡三指着钟楼,“丹景玉座现在要召见大人您和您的朋友们了。”
胡三话音未落,令公鬼转身就逃。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胡三脸上的惊讶表情,就跑出了院子。他可没空理会胡三怎么想,心想:她现在一定已经派人来找我了。
令公鬼并没有跑多远,离开马厩,转了一个屋角,就慢下脚步,装出不慌不忙的随意样子,朝便门走去。拱形的便门牢牢关着,它的大小刚好够让两个汉子骑着马并辔而出,不过,跟外面城墙上的所有门一样,包着宽阔的黑铁皮,用一根粗厚的门闩牢牢闩着。门前站着两个守卫,戴着普通的圆锥头盔和盔甲,背上背着长剑,身上的金色曳撒胸前配着重明鸟标志。
令公鬼勉强认得其中一人,名叫言昭,从脸罩的铁片之间可以看到他黝黑的脸上有一道与黑水修罗战斗留下的白色三角形箭疤。当他看到令公鬼的时候,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愿你平安喜乐,令公鬼。”一片钟声中,言昭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你打算用那把东西去打扁兔子的脑壳,还是坚持说那是一把弓?”另一个守卫挪了挪步子,往门前靠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