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它们一直向前游,窜进船头的浪花中,在那里徘徊嬉戏。它们一边紧跟着快船,一边侧过身,打量着船上的仪景公主。
当谢铁嘴出现在仪景公主面前时,她发现自己几乎已经走到了船头的顶端。说书先生正微笑着低头观看海豚,脸上却又透露出一点悲伤的神色。他的斗篷像桅杆上的白帆一样鼓满了风,除此之外,他已经卸下了所有说书先生的行头,他看起来真的很眼熟,真的。“你不高兴,谢大叔?”
他侧目看了姑娘一眼:“你好,叫我谢铁嘴就好,殿下。”
“那么,谢铁嘴,也不要称呼我殿下,我在这里只是仪景公主。”
“就依你说的,仪景公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这些海豚怎么会让你不高兴呢,谢铁嘴?”
“它们是自由的。”他喃喃地说道。仪景公主听不出他的这句话是不是对她的回答。“它们不需要做什么决定,不需要付什么代价,除了捕鱼充饥之外,不需要有什么忧虑。不过,可能还有鲨鱼和杀人鲸,可能还有上百种我不知道的危险,也许它们的生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令人羡慕。”
“你羡慕它们?”他没有回答,毕竟这个问题也不是个恰当的问题。仪景公主想让他微笑,不,是要开怀大笑。不知为什么,她确定如果她能让他笑,她就会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她选择了另一个话题,一个应该更贴他心思的话题:“你要把令公鬼的事迹写成史诗,对吧,谢铁嘴?”史诗是宫廷诗人口中的故事,而不是说书先生的,但稍稍过分的赞扬不会有什么害处。“转生真龙的史诗,你知道,巫咸要为他写一本书。”
“也许我会,仪景公主,也许,但我的诗歌和黄巾力士的书最后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的故事不会流传下去的,当下一个纪元到来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拉住自己的一绺胡子,“想想吧,也许那只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一个纪元的末世是什么样的?不会总是像世界崩毁那样的大灾变。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预言是可信的,至少本纪元的末世会是一场大灾变。这就是预言麻烦的地方,它的原形来自古语,也许还有太古史诗,如果我们不懂得这些语言,我们也就没办法对预言进行清晰的解读,它到底是我们认为的意思,还是有着完全不同的解释。”
“你正在谈论你的史诗。”仪景公主竭力想把话题引回去,但他只是摇了摇满是白发的脑袋。
“我在谈论改变。我的史诗,如果我将它写出来――――还有巫咸的书――――如果我们两个都够幸运的话,我们的作品也只不过是一颗种子。那些知道事实的人都会死去,他们的子子孙孙只能保存一些零星而错误的记忆,而再后来的子子孙孙又会塑造更远离事实的故事。二十代之后,也许你将成为传说中的英雄,而不是令公鬼。”
“我?”仪景公主先笑出了声。
“或者也许是马鸣,或者孔阳,或者甚至是我自己。”谢铁嘴向她笑了笑,让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谢铁嘴,不是一个说书先生,是什么?谁又能知道?不是吞火,而是在呼吸中喷出火焰,像鬼子母一样随意操纵火焰。”他舞了舞背后的斗篷,“谢铁嘴,神秘的英雄,烹山煮海,响见深巷。”微笑变成了捧腹大笑,“如果下一个纪元的人能正确地记得令公鬼这个名字,他就算是很有运气了。”
仪景公主是对的,这种熟悉不仅仅是一种感觉,这张脸,这种欢快的笑容,她确实记得这些。但是从哪里?她必须再让他说些话。“事情一定会变成这样吗?我不这么想,比如说,过堂白虎神卫符征服了全世界,或者几乎是全部的世界,就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
“过堂白虎神?年轻的小姐,他创建了一个帝国,这没错,但你认为他是否做了书上、故事里和史诗中所有的那些事?他是按照人们所说的那样去做的吗?杀死了敌军之中最强大的一百名勇士,一个接一个?两支军队都在袖手旁观,看着一位将军――――一位国王,与一百名敌人逐一比武?”
“书上说他是那样做的。”
“从日出到日落的时间不够一个人进行一百次比武的,小姑娘。”仪景公主几乎打断了他的话――――小姑娘?她是白民乘黄的公主,不是小姑娘――――但谢铁嘴没有给仪景公主这个机会:“而那只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再往回追溯,回到我知道的最古老的传说中,那是传说纪元之前的时候了。共工和颛顼真的曾用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战,最后以共工失败而愤怒地撞上不周山而告终吗?西王母真的是是女仙之首,主宰阴气、修仙的女神,对应男仙之首东王公的吗、她怎么又会有七个女儿?这七个女儿的父亲又是什么人,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就像是在问奇玉到底是从什么样的山上身上取得的,云锦是从什么样的动物上生出来的?还是它也是长在动物身上的?这些问题不亲眼见过的人,都不会有答案。”
“我不知道前面那些问题,”仪景公主的声音有一点僵硬,她仍然在为被称作小姑娘而感到气恼,“但你可以问问讨海人关于奇玉和云锦的问题。”
谢铁嘴又笑了――――这才是仪景公主所希望的,虽然她还是没有记起更多的细节――――不过他至少没有再说她蠢了,虽然她已经做好了他会再次讥讽她的准备。谢铁嘴继续说道:“还是你母亲说的对,做人要实际一点,知道该关心些什么,要脚踏实地,不要终日天马行空。”
仪景公主稍稍抬起了一点下巴,让自己显得严肃了一些,她也许可以姑且安于仪景公主小姐的平民身份,但这是原则问题。他是一位和蔼的老人,她很想解开他身上的疑团,但他毕竟只是一个说书先生,他不该用如此随便的语气谈论一位女王。令仪景公主感到既奇怪又气愤的是,谢铁嘴显得很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