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根本没看见半夏和马鸣,即使是那个自称为令公鬼的年轻人,也只是可能来到此地而已。如果他不来,他肯定会死亡,楼兰也是一样,但他毕竟是来了,如果他从昆莫活着出来,至少会有一部分楼兰人能幸存下来,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来,他可能已经死了,如果菲尔多西没有来,你就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你没有走过那些环拱……”鬼斯兰突然停住话音,仿佛她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半夏关切地向前倾过身子。纯熙夫人必须进入昆莫?但鬼子母自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智者所说的。
莎赫尔这时赶紧接口,以掩饰鬼斯兰的失言:“通往未来的道路并非固定惟一,因缘让我们最精细的编织也显得像麻布一样粗糙,像缠成一团的乱线。在夜摩自在天,很有可能看见一些关于未来的编织模式,仅此而已。”
纯熙夫人啜了一口酒:“对于古语的翻译经常会有所不同。”
半夏转头盯着鬼子母。为什么会提到古语?那些环拱又是什么?是一件密炼法器?
但纯熙夫人只是轻快地说了下去:“夜摩自在天的意思是梦的世界,或许也可译为看不见的世界,这两种翻译都并非十全十美,它的意思比这两个词更加复杂。菲尔多西,意思是一个男人,但也可以翻译成代表整个民族的男人,另外还有两、三种其它的译法。我们习惯了常见的称谓,却从没想过它们在古语中真正的含意。护法被称为‘护法’,意思是‘战斗的兄弟’;鬼子母的意思是‘人众的奴仆’;还有楼兰,在古语里是‘献身’的意思,甚至其含意比这个更强,它代表着一个写进你们骨头里的誓言。我经常在想,楼兰人们要为了什么而献身。”
智者们的面容变得像铁一般坚硬,但纯熙夫人还是自顾自地说着:“还有‘祁连间’――――‘真正的献身’,而且含意更强,也许应该是‘惟一真正的献身’,惟一真正的楼兰?”她带着询问的眼神望着智者们,仿佛根本没看见她们严厉的目光。
帐篷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纯熙夫人在做什么?半夏不想让鬼子母毁掉她向智者学习的机会,“鬼纳斯,我们现在能谈谈占梦吗?”
“今晚再谈就可以了。”鬼纳斯说,“但……”
“今晚,半夏,你也许是鬼子母,但你必须再次成为学生。你甚至在想睡的时候也不能睡,或者必须睡得很轻,好让自己能够在醒来时说出自己看见了什么。当太阳落下的时候,我会开始教导你。”半夏低下头,从帐篷顶的下沿向外望去。从那道长长的影子判断,虽然外面的阳光仍然明亮灼热,但太阳已经开始靠近山顶了。
纯熙夫人突然跪坐起身,伸手到背后,开始解下自己的衣衫:“我觉得,我必须像鬼笑猝那样去一趟昆莫。”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在提问。
摩诃丽严厉地瞪了鬼斯兰一眼,年轻一些的智者立刻低下了头。
莎赫尔用一种听天由命的声音说道:“你不该知道这些的,现在,只能这样了,改变,已经有一个不具血统的人去了昆莫,现在又是另外一个。”
纯熙夫人停了一下:“如果你们没有告诉我这些,会有什么差别吗?”
“也许有巨大的差别,”摩诃丽不情愿的说,“也许没有。我们经常会指引别人,但我们不会确切地告知。当我们预见到你会走向环拱的时候,每一次都是你主动提出要去,虽然没有血脉,但你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现在,是我们之中的一个人首先提到了这件事,我们所有的预见都已经发生了改变,有谁能说这些改变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我不去,你们预见会出什么事?”
摩诃丽满是皱纹的面孔毫无表情,但她淡深沉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我们已经说了太多,纯熙夫人,古尔格丽见到的只是可能,而不是确定。那些对于未来知晓太多的人总是难免遭遇灭顶之灾,无论是因为他们对于未来的自满,还是因为他们想改变未来的努力。”
“环拱中记忆的消退是一种慈悲,”鬼纳斯说,“一个女人对于未来只能知道一些事情――――很少的一些;对于其它事情,她必须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才能有所察觉。生命的组成就是不确定和斗争,选择和变化。一个人试图了解自已的生命如何被编入因缘,就如同一头野兽试图了解一根丝线如何被织入毛毯,两者同样疯狂。凡人就是为了不确定、斗争、选择和变化而被制造出来的。”
纯熙夫人倾听着智者的言谈,没有一点急躁的表现,但半夏怀疑她并不像外表显露的那么有耐心。鬼子母习惯于教训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教训。
在半夏帮助她褪下衣衫时,她没有说一个字。直到她全身赤裸,蹲伏在地毯边缘向山谷中雾气环绕的城市观望的时候,她才说道:“不要让孔阳跟随我,如果他看见我,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摩诃丽回答,声音冰冷而决绝。片刻之后,纯熙夫人勉强点点头,走出了帐篷,走进耀眼的阳光中,她立刻就开始奔跑,赤脚踏在滚烫的岩坡上。半夏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令公鬼和马鸣,鬼笑猝,现在是纯熙夫人,所有人都去了昆莫。
“她会……活下来吗?如果你们梦到这个,你们就一定知道。”
“夜摩自在天中有些地方是无法进入的。”莎赫尔说,“昆莫、黄巾力士聚落,还有别的几处地方,那里发生的事情都被挡在古尔格丽的视线之外。”
这不是回答――――她们能看见纯熙夫人是否从昆莫中走出来――――但这显然是半夏所能得到的全部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