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扬的脸上露出戚然的表情,当她把最后一只瓶子放进箱子里时,动作已经轻柔了许多。
“我觉得,大约我一直都在把自己装扮成别人,在脸上盖了一层面具,直到它变成我的第二张脸。我有重要的职责,比经商更加重要。等我意识到还有别的路可走时,面具却已经牢固到脱不下来了。嗯,现在该做的都做了,我的面具已经取下。六七天之前,我甚至还考虑过从成少卿那里开始练习,但我的技艺确实是生疏了,而且我觉得他是那种把无心的承诺看得太认真,并且会确认承诺都将实现的男人。”
一个浅浅的微笑突然出现在她桑扬唇边:“我的母亲总是说,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就表示计算出现了严重失误。如果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你只能放弃一切尊严转头逃走,或者付出代价,并将此作为人生中的一课。”她的微笑忽然变成一阵坏笑,“我的才英姨妈却说你要付出代价,并享受它。”
紫苏只能摇摇头。桑扬好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她竟然说要……即使是亲耳听到,紫苏也无法相信。
话说回来,桑扬看起来真的不一样了,在经过那些小毛刷的整理之后,紫苏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胭脂水粉的痕迹,但嘴唇变得更加丰满,面颊更加滋润,眼睛也更大了。桑扬本来就是个明艳绝伦的女子,现在她的美丽仿佛被放大了十倍。
但丹景玉座并没有放弃对桑扬的怀疑:“如果这名乡下员外是个像成少卿一样的男人呢?”她轻声问,“那你该怎么办?”
桑扬跪起身,挺直背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用极其平静的声音回答:“那你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两个人不眨眼地盯着对方,寂静在屋中蔓延。
紫苏很想知道丹景玉座会如何响应桑扬的问题,但没等到丹景玉座回答,如果她真能答得出,棚屋的门外就传来了铁链和锁的碰撞声。
另外两名女子缓缓站起身,平静地收拾好她们的鞍袋。只有紫苏一跃而起,一边在心里为她那把被搜走的匕首而生气。真是愚蠢,竟然在这时候想要那种东西,她心想,那只会给我添更多的麻烦,我又不是故事里那些他娘的英雄,即使我冲向卫兵――――
门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穿着中衣和皮革长马甲的男人。对于一个年轻姑娘,即使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也绝对打不过这种人,就算是一把斧头也没办法。
他的身材只能用魁梧壮硕来形容,头上残存的几绺头发一半以上已经变白,但看上去仍旧像一棵老榕树桩一样壮实。
“该是你们这些姑娘去大人那里答话的时候了。”他粗声粗气地说,“你们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要我们像拖麻袋一样把你们拖过去?不管怎样,你们都得去,但我可不想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把你们扛过去。”
紫苏看见他的身后还等着两个男人,头发也都是灰白的,虽然不及他健壮,但看起来一样不好对付。
“我们自己走过去。”丹景玉座不动声色地对那个男人说。
“很好,那就过来吧!孙大人不喜欢等待。”
虽然丹景玉座说了她们会自己走,但三个男人还是分别紧抓住一名女子的手臂,把她们拖上满是尘灰的街道。紫苏觉得那个秃头男人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像镣铐一样坚硬。
有必要如此防范我们逃跑吗?紫苏苦涩地想。她很想踢一下这个男人的脚踝,看看他是不是会松手,但他的身材看上去是那么壮实,紫苏怀疑自己这么做只会给脚趾带来一阵痛楚,并让她被拖着走完剩下的路。
桑扬仿佛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一直在做着一些小手势,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是在默诵某些话语,但她又经常会摇摇头,重新开始那套演习。
丹景玉座也陷入深深的思考,紧皱起双眉,甚至还不停地咬着下唇,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丹景玉座以前不曾有过如此不安的表现。这两个女人没有给紫苏增添任何一丝信心。
走进“清风徐来”的大厅,看了一眼满是横梁的天花板,紫苏只感觉到更沉重的压迫感。头发平直的刑景泽在眼睛周围有一圈肿胀的黄色瘀伤,站在庄主面前的一侧,身边站着与他同样粗壮的兄弟堂亲和他们的老婆,他们全都穿着他们最好的长衫或围裙。
这些农夫看着三名被带进来的囚犯,眼里搀杂着愤怒和满意的神色。紫苏的心又沉了一下。农妇们瞪视的目光里迸射着更加纯粹的恨意。周围墙边站满了村民,身上还都穿着日常干活的衣服。
铁匠身上套着皮围裙;一些女人高高地卷起袖子,手上沾满面粉;人群中还能看见不多的几位老者和几个小孩子。大厅里充满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走进屋里的三个女人,目光中闪耀着像刑景泽一样的狂热。
紫苏觉得难老泉一定不曾有过这样让人兴奋的好戏,她曾经在一次死刑上见过这样的人群。
大厅里的桌椅都被挪到了一边,只有在砖砌的长铜炉子前还留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面容豪放、身材健壮的灰发男人,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绿色云锦长衫,双手交叠在桌面上。
一名与他年纪相仿却仍保持苗条身材的女子站在桌边,穿着同样做工精良的灰色黄麻裙装,在领口的位置绣了一圈白花。
紫苏猜测这就是本地的庄主和他的夫人,两位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比他们的农人和佃农好不了多少的乡下小地主。
押送她们过来的男人将她们带到庄主的桌子前,就走进了人群。穿灰色棉布衣裙的女人向前走了一步,人群中嘈杂的声音立刻消失。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请注意,”那个女人高声说道,“孙大人今天将会给予公正的裁决。囚犯们,你们被带来这里,是为了接受孙大人的审判。”那就是说,她不是庄主夫人,而是一位官员。孙希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