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突然冲出道门,他从暗色的银镜中跃出,在镜面上留下了他自己的倒影,然后又滚过地面。
几乎是紧随着黄巾力士,两只黑水修罗出现在道门中,一个羊角兽头,另一个鹰喙羽冠,但它们的身躯只出来了一半,闪光的镜面就变成了死黑色,冒出泡沫,向外突起,重新包住了它们。
吼声在子恒的脑海中响起,一千个疯狂的声音在颅骨内拼命地抓挠。苦涩的血,那么苦涩的血。饮下那血,咬碎那骨头;咬碎那骨头,吸光那骨髓。苦涩的骨髓,甜蜜的尖叫。
歌唱般的尖叫,尖叫般的歌唱。渺小的魂魄,辛辣的魂魄,吞下它们。那样甜蜜的痛苦。一个接一个。
尖叫着,咆哮着,那些黑水修罗捶打着周围沸腾的黑暗,抓扯着想要挣脱出来,却被黑暗愈来愈深地吸了回去,直到只剩下一只长满毛发的爪子,仍然在疯狂地四处乱抓,然后就只剩下了黑暗,仍然在向外凸伸,寻找。缓缓地,两扇道门出现,向中间合拢,将黑暗挤压了回去。
子恒脑子里的声音也终于停止了。巫咸迅速地冲上去,将两片,而不是一片三瓣叶按在无数的叶片和藤蔓之中,道门又变成了石头――――一道雕满了细腻花纹的石墙,孤独地立在树木稀疏的山坡上,在繁复的叶片和藤蔓花纹中,生着两片不死神苍木叶。巫咸将门里的那片叶子移到了门外。
黄巾力士沉重地长吁了一口气:“我所能做的只有这样了,现在,这道门只能从外面打开。”他看了子恒一眼,目光中同时包含着忧虑和坚定:“如果不放回叶片,我可以永远封锁它,但我不会毁掉道门,子恒,我们培育道门,照料它们,大约它们终有一日还能再次得到洁净。我不能毁掉道门。”
“没事,这样就行了。”子恒对他说。黑水修罗是不是有目的地要来这里?这是否只是一次偶然的遭遇?无论如何,这样就可以了。
“那是……”小丹不安地问道,但只说了个开头就噎住了。就连厌火族人也在片刻间露出了动摇的神情。
“镬身饿鬼,”巫咸说,“黑风,到底它是暗影的造物,或者只是被污染的道自己生成的……没有人知道。我同情那些黑水修罗,即使它们是魔界杂兵。”
子恒不确定他是否会同情它们,即使它们是这样死的。他见过黑水修罗暴行之后的惨状,它们什么都吃,只要是肉,有时还喜欢保持肉食的鲜活。子恒不会容忍自己同情黑水修罗。
他掉转马头,开始仔细观察所处的地方,快步转动身体,马蹄敲击着沙砾地面。
周围都是顶着云帽的高峰,高山的名字也来自于这些常年不散的云雾――――迷雾山脉。在这样的高度,即使是夏天也非常凉爽,特别是和晋城相比。
近黄昏的太阳已经靠近了西方的峰顶。下方细长的山谷中,流动的河面上泛起重重粼光,那是红河,它流出这片大山,一直流到西南很远的地方。
子恒就生长在这条河流过迷雾山脉南缘一段的河岸边,那一段被称为白河,他出生的地方被叫作红河,河水在那里奔涌向前,形成了不可跨越的急流。红河――――高山之乡的大河。
下方山谷中和周围的山坡上裸露的岩石都如同琉璃般反射着日光,这里曾经有一座大城,覆盖了山谷和许多山峰。
锡城,充满了高耸的尖顶和清澈喷泉的城市,同名大国的首都,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这些就是古老的黄巾力士传说中对它的描述。
现在,它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惟一存留的就是这座无法被破坏的道门,屹立在曾经是黄巾力士树林的地方。在两千多年以前,这里就被烧成了一片瓦砾,那时候,黑水修罗战争还处在白热化的阶段,大城随着它的最后一位国主的死亡而被上清之气彻底摧毁,那是他最后一次与暗影的血战。失落之地,人们曾这样称呼这个地方,现在被称作思尧村的小村子坐落于此。
子恒打了个哆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年多以前的冬日告别夜,黑水修罗又一次来到这里,他、令公鬼和马鸣被迫与纯熙夫人一起在黑夜中开始了逃亡。那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道门既然已经锁了起来,就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现在,我要担心的是白袍众,不是黑水修罗。
一对白色羽翼的鹰盘旋在远方的山谷之中,子恒的眼睛勉强能看见那一支正在飞起的羽箭。一只鹰翻了个筋斗,摔跌下去。子恒皱起眉头。为什么会有人在山里射杀一只鹰?如果是在农庄,农夫们会为了保护鸡和鹅而射鹰,但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有人会来到这种地方?锡城人总是会尽量躲开这些大山。
第二只鹰拢起雪翼,向伴侣跌落的地方冲去,但突然又开始拼命地爬升。一片由乌鸦组成的黑云从树林间骤然涌出,包围了那只鹰,并开始疯狂地攻击它。
当那些乌鸦回到树林里的时候,鹰已经消失了。子恒经过一番努力,才让自己重新开始了呼吸。子恒曾经见过乌鸦和其它雀鸟攻击鹰,那只是因为鹰距离它们的窝太近了,但他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次的状况和以前相同。那些乌鸦飞起的地方正是箭射出的地方。
乌鸦。有时候,暗影会利用动物作为间谍,通常都是老鼠或者其它吃腐肉的生物,尤其是乌鸦。子恒清楚地记得从前逃脱那些乌鸦时的状况,它们排成一列列长线,来回搜索大地,寻找他,仿佛像凡人一样拥有理智。
“你在看什么?”小丹问,姑娘用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朝山谷中望去,“是那些鸟吗?”
“只是鸟而已。”子恒说。
子恒想:大约真的只是普通的鸟,我不能在还没确定之前就把大家都吓坏,特别是在还没脱离镬身饿鬼的恐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