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详细说一下,你和死者陈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拿着中性笔的警察在本子上刷刷地登记笔录。
“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校外,出去的目的是什么,通过什么途径离开的学校,麻烦你具体地讲述一次昨夜的经过。”他语气平静地问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孩。
狭小的房间里摆放的东西不多,除了放置在眼前的这张桌子,还有头顶的那一盏苍白色的电灯。
张小文满脸木然,拘谨地把手搭在膝盖上,似乎仍未从那一幕惊魂中回过神来。
“别担心,我们无意伤害你,”警察温声细语地继续说,“请你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希望能够通过你更仔细地了解案件的前因后果,还有更多的实际情况。”
“请你如实回答。”
“这样无论是对死者,对死者的家属,还是对你的本身...都是有利的。”
“你们不是有摄像头么,想知道什么,自己调出来看不就好了么?”他看了眼警察挂在胸前的工作证,编号为5566。
“这一点无须你担心,在开始本次审讯之前,警方早已反反复复地观看过昨晚的道路监控,”编号为5566的警察说,“经过多个细节的推敲,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主体责任是属于肇事的货车司机,只不过...”
他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干脆停下了手中写画的中性笔。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男孩,“目前,警方仍然对这个案件存有疑问。”
“什么疑问?”张小文愣住了,一下没能接受‘审讯’这个词。
审讯,是不是所有坏人做了坏事之后都要被代表正义的一方审讯?
“下面,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警察慢慢地说,“在出事之前,死者为什么会忽然开始加速,起跑冲入出事的道路?”
“而且,在经过局部画面放大,我们还发现...”他动了动笔,又说,“当时死者的面部...疑似出现惊恐意味的表情。”
“现已经有相关的精神鉴定科的专家介入此次调查,相信很快就会出具结果。”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请你如实回答,在死者忽然加速之前,你们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
“朋友之间的吵架是很常有的事,大家都可以理解,”他深深地凝视着男孩,“你也知道,瞒报案情,可不是一件好事。”
“昨晚...发了什么。”他定定地直视警察的眼睛,沉吟了片刻。
大脑神经仿佛在抽搐,剧烈地痛,若如一台负荷过载的机器,正在胡乱地组织词汇,企图用人类能够理解的字符来描述一件人类难以理解的事件。
是...是黑猫杀掉了阿彬,这种话,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吧?
“我...”他小声地开口,“还有阿彬,挂好蚊帐,骗过宿管,然后...离开了宿舍楼,去到学校艺术楼后面的铁栏杆那里...”
头一直在痛,一阵接过一阵,如黑色的海浪般起伏,卷起白色的泡沫。
他顿了顿,继续说,“攀过围栏,我们就爬出去了,外面是一条大马路,穿过大马路,就去到外面的村子...”
“大晚上的,忽然跑到村子里干什么?”警察问他。
从监控上的记录来看,大概是晚上的十一点三十分前后,学校艺术楼旁的路道上确实出现过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这一点可以证实他基本上没有说谎。
至于如何离开学校的路径,警方大致也有所听闻,根据一位平常和学生们混得比较好的保安讲述,学校艺术楼旁边确实存在着一个监控死角,大部分无心向学的学生都会设法绕开学校内的摄像头,躲到死角那里,偷偷摸摸地翻墙出去。
调查员有问过那位保安,通常一位普通的高中学生翻一次墙大概需要多少时间,以及再翻墙途中存在着多大的安全隐患,而且,为什么既然明知道存在这样的监控死角,也未曾及时地向学校方上报,明知故犯地纵容学生做出这种违反校规的行为。
那位保安困窘地挠挠头,晓得事情闹得这么大,也不好再瞎说什么。
他一五一十地对调查员说,先前哪知道会惹出这档子事来,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做了,还有,经常逃学的那几伙人啊,咱都认识,根本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留在学校里也是妨碍别人,倒不如放他们出去溜达溜达,反正读完高中三年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迟早都是要到社会上去混的。
调查员并不吃他这套,继续冷冰冰地问他,孩子读书读成怎么样,将来的方向如何,那是老师和家长以及学生自身应该担负的事,而你的工作是做好安保,防止无关人等进入学校,同时阻止学生逃学,如果这些事都没办法做好,那就是你们的失职。
保安赔着笑脸,连声说,警察同志教训得对,警察同志说得不错,是我没有及时上报的错,是我的不好,不过警察同志,还是请你明理啊,那晚上值班的可不是我啊,那被大货车撞到的孩子出事了,主要责任也不是出在我身上啊!
对于保安的这番说辞,调查员并不全信,他看着那张灿烂的笑脸,语气冷淡地说,少在这里推脱责任,平常没少收那帮孩子的烟和钱吧你,这宗案子最后怎么判,现在还有待商榷,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别以为能什么都能凭借几句话推脱,凡事...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去干什么?”张小文愣了一下,忽然看到一双金色的眼。
“去...”他咽了口吐沫,结结巴巴地说,“干什么么?”
“怎么?是一些不能提的事?”警察观察着这个忽然失色的男孩,“没关系的,请放心说出来,警方是会为你保密的。”
张小文没有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破开的水闸,忽然间轰隆隆地洞开,恐惧趁虚而入,黑色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
他一直盯着警察的背后看,仿佛那里忽然间出现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事物。
可警察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后回望,那里只有一堵刚刚粉刷过的墙,还有灯光下他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去上网么?去的是黑网吧?”警察试探性地问,“或者...还是去打牌?去洗脚?去喝酒?去吃宵夜?去酒吧?去大排档?去KTV?去跳舞蹦迪?去玩女人?”
他系统性地罗列出种种适用于夜晚的活动,可是没有一样能够触及男孩的反应。
从刚才的那一刻开始,男孩就定住了,一直保持着瞪大双眼直视前方的姿势,一句话也不说,身体就像木乃伊,历经千年的僵化。
“还是...”警察又说,“你跟死者是同性恋,你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