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都能畅所欲言,很多时候,为了别人,为了自己,我们都不得不说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冠以顾全大局的借口。
张小文忘了自己是怎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走上升旗台作自我检讨的。
当他照本宣科地把班主任改过的检讨书一字不差地念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又输了,输给了不知道什么人,输给了自己。
旗杆上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天空无垠,没有片缕云彩。
浩大的季风迎面吹来,湮没了所有人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声浑厚的引擎声宛若击破水面的石头,远远地嘶吼着传来。
一辆重型的泥头车偏离主干道,仿佛蛮牛一般朝向学校的围栏撞过来,紧跟着学生们出现恐慌,很多人惊恐地大喊,连跑带爬地冲向操场的另一边。
铁制的栏杆断折,水泥墙体破碎,泥头车破开阻拦,蛮横地闯入学校的操场中来,一如一头突入到牧场,发疯地冲向羊群的钢铁狮子。
危难之际,校长跑上升旗台,一把夺过张小文手里的话筒。
男人的老脸上写满了惊诧与愤怒,金丝眼镜后面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喘着粗气地大吼,“停下!快停下!开车的司机...你快要撞到我的学生了!”
广播的音响回荡在操场的四面八方,经过校长这么一吼,过度受惊的集体情绪霎时间得到了稍稍的缓和。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要被这个秃顶的老男人吼出感情来了,可唯独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却无动于衷。
“车牌A367的司机,”秃顶的老男人憋足气地大喊,“听到了请立刻停下,这里是学校,不是F1赛车场,不是法外之地!”
司机没有顺从他的喝止,而是扳动方向盘,仿佛遭到了挑衅一般,驾驭着这头钢铁雄狮,轰隆隆地撞向升旗台上的那只咩咩乱叫的掉毛老山羊。
“停下!快给我停下!”秃顶的老男人昂首挺胸,怒目横视,“我再一次警告你!现在刹车还来得及!回头是岸,别等到酿成大祸之后,才来后悔莫及!人生没有重来!”
行进的泥头车一往无前,危难降临之际,有不少的女学生和女教师跌坐在地上大哭,人声嘈杂,引擎发出越发愤怒的吼声,有的人在焦急地大吼,让司机停下来,让校长赶快离开升旗台,再不走就危险了。
体育老师在快跑向升旗台,可无论脚腕怎么发力,但速度却始终无法与泥头车暴走的发动机相提并论。
他发现自己越跑越慢,越跑越慢,那个在升旗台上的老男人显得那么遥远,那么地...不可挽回。
“混账!我不知道你是来自报复社会的,还是发什么神经,”老山羊扬长了脖子地咆哮,“如果你今天就是非要撞人不可,那你就尽管冲我一个人来!”
他的声忽而变得很高很大,仿佛随时准备着突破天际。
“愣在这里干嘛,你也快走,”他同时又很小声地催促傻站在旁边的张小文,“过后把体育老师拦下,别让他过来了。”
操场旁的林道上有一片树叶脱离了树枝,在风中颤颤悠悠地落下。
张小文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秃顶的老男人要走了,在这个春天还没有结束,夏天还没有正式到来的季节。
他很不希望这个秃顶的老男人离开,因为他觉得事情的结果不是这样的,对方也不是冲这个老男人来的,而是冲他来的...
从那一晚上开始,他似乎就拥有了这种...吸引厄运的体质。
“快走,快走,”老男人用没握麦克风的那只手推搡他,“不要回头,不要看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是不该看的东西,是车轮碾轧你的情形么?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升旗台,但却没有遵从老男人的嘱咐。
他在浩大的风声中回过头,看着老男人一个人站在矗立着旗杆的水泥台上,心里很苦,很悲伤,好像有什么被割开了一样,有柠檬般酸涩的水挤压出来。
他看着校长,看着这只如若屹立在山川之上,头顶着低垂天空的山羊。
泥头车的灯光照亮了老男人的头顶,反闪出明亮的光,那些光仿佛正在缓缓地渗入到男人的身体内,缓缓地发散,照亮了他的每一寸骨头,每一条静脉,每一道大义,还有...每一份恐惧。
风声飒飒,有人在虚无的气流里念诵缥缈的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那人微笑,“见牛羊。”
泥头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地面传递着死亡的震颤感,满脸空白的少年走下了升旗台,却没有再往后走了一步。
他像是忽然发病的患者一样,抱着头蹲下,面对着大地,用灵魂朝向辽阔的苍穹咆哮,“多啦A梦!多啦A梦!多啦A梦!...”
“快来,快来...帮帮我啊。”他哭着说。
...
“喵,本猫果然是为了大场面而生的喵。”一只橘黄色的猫爪踩过他的膝盖,踩上他的脑袋,随后轻轻一跳。
它动作轻盈,四肢舒展,犹如空降的伞兵般稳稳地落在校长的秃头上。
就像一朵忽然从天掉下来的云朵,仿佛天空是一棵正在盛放的木棉花树。
它从花苞里爆出来,以天空使者的身份。
“喵,好家伙,cosplay擎天柱呢,”猫咪蹲坐下来,懒散地舔舔自己的爪子,“一大早把本猫吵醒来对付这种三流货色,本猫真的火气很大的喵。”
“喵,没毛的人类,”猫咪觑了一眼身下的男人,“接下来的一切,对你来说,可能会过于震撼,一辈子也难得看见一回。”
“可得看好了咯,喵,本猫的出手可是很快的噢,别老摆着一副要死的样子,你现在离死期还早得很呢。”
泥头车距离升旗台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了,附近的师生大部分撤到了操场之外,跑过来的体育老师眼看要追不上,转而奋起跑向蹲在地上的那个男学生,力图在惨祸发生之前把这家伙拉回来。
校长...在他的潜意思里,已经渐渐地开始走远了。
他看着那只忽然跳到校长上的猫,有点愕然,但也没来得及多想什么。
成功撤散以后的女学生女教师还在尖锐地叫,撕裂般的声音就像猫爪刮擦玻璃。
尾随在体育老师身后的,还有那个男学生的班主任。
“猫君,你也想和我一起吹风么,”校长笑着地跟头顶的猫咪说,“趁现在能走就快走吧,这次的风很大,指不定要把我们吹到哪里去咯。”
“这人类很蠢,居然听不懂我说话。”猫咪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