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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天堂人家

苍茫的青春 王平子 4726 2024-10-21 10:49

  十天堂人家

   以前,陕北人上路是不带水的,无论多远的距离,都没有这个习惯,一方面是由于没有便利的携带工具,更重要的,我想这是一个地方的行为习惯。

   在路上的时候,渴了,如果路过水沟,就趴在水沟边喝水,如果路过人家,就进去讨水喝,这在正常不过了,不用担心,别人会拒绝你,陕北人热情好客,无论那户都会给你一瓢水喝的。

   小时候去外婆家,路途遥远,路过水沟,爬倒就喝,喝饱了还顺带抓几个蝌蚪玩玩;路过人家,就去讨水喝,被狗撵着跑也是常有的事。

   有次,我去了一户人家,正遇上他们吃饭,家里竟然有五个小孩,炕上光秃秃的,没有铺一片毛毡,最大的小孩不过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几个月,除了最大的两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其余三个都是光着身子,五个孩子,正围着放在炕上的一个小木槽,木槽里盛满了饭,他们就这样用手抓着吃饭,脸上和手上糊满了饭,有的还挂着清亮的大鼻涕,而他们的母亲还很年轻,正在锅边忙碌。

   直到这位年轻的母亲给我端来了一瓢水,我才明白自己是干什么的,但是眼睛依然不离开炕上的孩子们,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孩子,总是充满了好奇心。看着他们这样吃饭的样子,着实惊呆了,站在地上只顾着看他们吃饭了,竟然忘记了是来喝水的。

   出来后,我把自己看到的讲给我的母亲听,母亲听了一点都不奇怪,她说家里孩子多了都是这样养的,大人很忙,谁顾得一个一个地去喂,再说,家里穷,孩子又多,小点的孩子就没有衣服穿了,母亲小时候也一样。

   听了母亲的话,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家里炕上有毛毡,还有衣服穿,比起那些小孩,自己不知幸运多少。

   这些都是小时候的记忆了。

   在樊学通往张崾崄的路上,我也常常讨水喝,有一个地方叫天堂,本不是这两个字,但是,我也不确定究竟是哪两个字,我就取其谐音,这样好记好念。

   天堂,在樊学和张崾崄的中间,地处山顶,坡度平缓,视野开阔,蜿蜒曲折的公路到了这里,像一条大蛇一样瞬间舒展了身体,在道路两旁浓密的树丛中,掩映着一户人家,这就是本文要谈到的天堂人家。

   因为天堂是公路的必经之地,又在山顶,每每爬上去,我就口渴难耐,于是,走进这户天堂人家去喝水,也是我在张崾崄教书之后,来回路上常有的事情。

   对这户人家,我怀着一份特殊的情感,因为这是我一个小学同学的家,她叫润梅,比我大了好几岁。

   那时候,只有到了四五年级,各村小学的学生才统一转到中心小学,她就是四年级的时候来到中心小学的,我和她同窗了两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我们的关系非常的要好。

   她有先天性的佝偻病,肩膀上像安放了一张小板凳,由于佝偻病,她的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先天的残疾,却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的性格非常的开朗,爱笑,是我对她最清晰的记忆。

   她个子矮,行动不敏捷,力气却很大,开心的时候,我常常趴在她的驼背上,让她背着我转圈,爬在她的驼背会很牢靠,除非我玩够了,否则,她是抖落不了我的。

   她不怎么爱美,总戴着一顶褪了色的军用帽子,帽檐歪歪斜斜的,有时候都斜到耳根去了,同桌的男生常常乘其不备,拽下她的帽子,两条乌黑的发辫像两条小蛇一样,瞬间窜了出来,太漂亮了,而她一点也不生气。

   或许,是她太随和了,总有男生要欺负她。有一次大课间,我们都在外边玩耍,她和几个男生值日,我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她趴在课桌上哭得很伤心,我走过去问她,她告诉我,是一个值日的男生打了她,而且还把她按在地上,用脚踩了脸,我看她的脸,果然有一片皮肤破损,虽说不是很厉害,但这样踩脸,确实太侮辱人了。

   后来,她止住眼泪,抬头问我:“平子,你个子高,你去替我打他,好吗?”

   她这样对我说,一点都不奇怪,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位老教师,从不打学生,即使告到老师那里,也无非就是一顿不痛不痒的口头教育,对于狠人就要来点狠的,她打不过那男生,但是,我可以。

   我想了想说:“你去把他叫来,就说老师在教室叫他,然后把门从外边拴住。”

   润梅按我说的,叫来了那个男生,因为他知道班主任无非对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教育,完了就没事了。

   他一进来,润梅就从外边拴了门,不许别的同学进来。那个男生看到只有我一人,并没有老师,知道是润梅骗了他,转身打算出门,我一步跨到他面前,双臂抱在胸前,我的个子很高,男生很矮,差不多只在我的肩头的位置,我像看小孩子一样俯视着他问道:“你为什么打润梅?还把他的脸都踩破了!”

   “管你屁事!”男生仰着头,一脸不屑地答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我们很快打了起来,力气都不小,但是我个子高他很多,只要防备着他不要拽着我的头发,我就能毫不费力的打赢他,而事实上,我三把两下就把那个男生打到在地,并狠狠地踢了他两脚,告诉他,以后再敢打润梅,我还要收拾他。

   润梅开了门,脸上阳光灿烂地拉着我的手玩耍去了,因为我们也知道,那男生不会去告状,就像润梅不会去告状一样。

   打完了架,互相扯平,我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该我值日了,我正在低头扫地,那男生从我的身后,悄悄地举起放在桌上的板凳,我似乎感到了什么,抬头一看,他正对着我的头将凳子猛砸了下来,我本能地头一偏,躲了过去,凳子砸在了地上,蹬腿断了。我瞬间火冒三丈,骂道:“狗日的,今天没有你的好果子,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就冲了过去。

   男生破门而逃,我一路紧追,绕过教室,追出操场,追上了公路,我平时跑得比较快,可那天,那个小个子男生,我却怎么都追不上,一口气追了四五里,终于口干舌燥,我放弃了,转身往回走。那个男生是怎么回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一个非常耿直的人,无论什么,都光明正大的去做,哪怕是打架,我们面对面,绝不偷袭,那天那个男生的行为,让我彻底愤怒了。

   后来,小学毕业了,我们去了不同的中学上学,就再也没有见面,那个男生在初中毕业后不久,和另一名男子打架,他个子小当然没有赢,但是,在打架结束后,他用一把刀偷袭了那个男子,不巧的是,他捅到了男子的要命部位,当场死亡。他这个偷袭的毛病,最终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而后来润梅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我曾问过母亲,虽然母亲认识她的父母,却不知道她。到张崾崄教书后,差不多每次路过天堂,我都要多看几眼,其实心里还想知道,润梅的下落。

   不巧的是,两年来,我一无所知。每次到天堂,看到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她头发斑白,弓着背,我不知道是润梅的母亲,还是奶奶。

   记得第一次走进天堂人家,院子干干净净,也很安静,两棵白杨树枝叶繁茂,窑门敞开着,窑洞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在忙碌,我客气的同她打招呼,但是她不说话,只是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明白了,她耳朵听不见,我就只好指着水缸,表示自己口渴,想喝水。老婆婆示意我自己去喝,我就到缸边舀了半瓢水,喝过水后,我又打量了一下窑洞,锅碗瓢盆都洗得干干净净,放得整整齐齐,炕上的被子也叠得很整齐,看来,家里有好几口人,只是都出去劳作了。

   老婆婆没办法交流,但我总不能赖在那里,就只好告辞,老婆婆并没有送我,可能每天路过天堂,进门讨水喝的人太多了,老婆婆早已习惯了。

   进门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我以为没有狗,直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墙角窝着一条很大的土狗,一身奶牛的图案,还很漂亮,对于我,它好像都懒得起身,只是睁开眼看着我,而它伸展的四肢,看起来很放松,看来每天喝水的人确实不少啊,我想。

   再一抬头,墙头上还蹲着一条大橘猫,墙很低,橘猫就蹲在我眼前的地方,吓我一跳,也是一脸的不屑。

   这掩映在山顶树木中的天堂人家,真是优哉游哉,连猫狗都是如此的惬意。

   以后再路过天堂的时候,我都要向院子里张望几眼,看看有没有别的人在家,不巧的是,我路过的时间,不是中午,就是下午,这段时间,恰好都是农民在地里忙碌,虽然窑门敞开,家里依旧静悄悄的,我知道,又是老婆婆一个人,有时候,能看到她在院子里忙碌,弓着背,顶着一头华发。

   偶尔,我还是进去喝水,在这天堂人家,在老婆婆眼里,我和那些路过的旅人一样,只是讨口水,但是,她不知道,我是润梅的同学,我很想告诉她,很想很想。但是那种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是那么遥远,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润梅在哪里,她还生活的好吗。

   天堂人家,真的是多少旅人的天堂,给了多少旅人来自天堂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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