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火车,人流分成了三股,最大的一股人流走向正中的检票口,那些没要买票的,分别沿着铁道,向着南北两个方向行进,准备沿着铁路线,走出围墙包围的车站。
小月忐忑的跟着小天,随着下车的乘客,沿着站台,向北行进。忽然看到走在前面的乘客一阵骚乱——车站工作人员从车站南北两头堵过来了。
“所有的乘客,从出站口检票出站!”
小天小声说:“还记得我们摸进来的那个小巷吗?到那里去,翻过那道矮墙。我把他们引开,到门口会合。”
“嗯。”小月顺着车站屋檐下的阴影,拐进两个夹墙中间的仄巷子,这里是僻静之地,很多人在此方便,腥臭难闻。小月小心试探着前行,墙上有很多逃票人攀爬过的痕迹。小月把箱子背在身后,皮带勒着颈子。小月强忍着窒息的感觉,扒上矮墙,翻了过去——小月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小天逆着人流,背着箱子朝着车站工作人员围堵过来的方向走去,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等到走到跟前,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他们,转身逃跑。工作人员以为他是逃票的,一边喊着:“站住!”一边包抄着追去。跑了几步,看着把这个方向所有的人都调过来了,这才停下来,装作一脸的无辜:“为什么追我?”
“查验车票!”
小天这个口袋摸摸,那个口袋翻翻,做足了功夫,估计小月跑远了,这才掏出火车票。
“有票为什么要跑?”
“你们追,我才跑的呀!”
“你才是个小鬼头!”这几个工作人员隐隐感觉到上了这个小子的当了,可是有没有抓住证据,只好悻悻然走开。
出了车站,小天兴冲冲跟小月讲起掩护小月逃票的过程,小月笑的直不起腰。等到直起腰来一看,顿时傻了眼:小天的爸爸正站在他们的对面,眼睛冒着火,似乎就要熊熊燃烧,脸红一阵,白一阵,电闪雷鸣就要爆发。
“老齐,有话回去说。”小天的妈妈从自行车后面下来,扯了一下齐县长的后襟。
这天晚上,她和老齐几乎找遍了小天可能出现的每个地方,每去一个地方,心里都充满着希望,小天一定是在这里,可是一次次希望换来的是一次次失望。她祈祷着,小天,千万别出什么事,千万别出事!就在自己几乎快崩溃了的时候,小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就这么娇惯他,将来有你好果子吃!”这声音不大,但是这种压抑的低沉,如同雄狮的吼叫。
“你知不知道,你爸满世界找你,都快疯了!”小天妈妈抱着小天,心里是五味杂陈。刚开始和他爸爸一样,恨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打断小天的一条腿,看你还满世界乱跑。等到真正见到了疲惫憔悴的小天,又是喜悦,又是心疼。
“爸,妈,等会回去我跟你解释,要杀要剐随你。这会你把你的自行车借给我用一下,我把小月送回去。她家离县城蛮远,在罗店呢。”小天又变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小天妈妈赶紧说:“要送叫你爸爸送,你还小,黑灯瞎火的,又是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齐县长恶狠狠瞪了小天一眼:“你回去等着!”转过头来,温和的对小月说:“姑娘,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齐县长将小月扶上车座,骑上自行车,一过车站,街上就没有几个人,冷冷清清的,零星的几盏昏黄的路灯,反而将暗处照的更黑。小月从小天的惧怕中受到传染,畏畏缩缩的,不敢作声。
“小月,听小天妈妈讲,这几天,小天一直都带着你在卖冰棒。跟我说说,这几天有哪些有趣的事情呀?”
这可是和师傅介绍的不一样啊,小天爸爸还是蛮温和的嘛。
“好多好多,叔叔,我不知道从哪儿讲起呢。”
“这一路上有的是时间,就从你们认识开始讲起吧。”
小月于是就打开话匣子,讲到小天的冰棒生意经,讲到他受到张老师的误会,讲到今天的冒险,讲到今天逃票的经过。
齐县长不时插上几句话。紧张的时候为他们担心,高兴处也会爽朗的笑几声。尤其是说到逃票,小天引开车站工作人员的过程,齐县长笑得像个孩子。自从退役回来,齐县长还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笑过之后,齐县长突然很是失落。跟着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孩子,自己对他的了解,还不如刚刚与小天接触三天的小月多。在她的讲述中,他认识到了一个与自己印象完全不同的小天。这个小天是自己的儿子吗?
好些话,儿子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
他反省自己,为什么和儿子之间的关系走到了这一步。自己总是想,把小天扳向自己为他设定的轨道,沿着自己规定的轨道前进。于是,自己开始带着一个假面具,扮演一个严父的角色,没有去关心儿子到底是这么想,他喜欢什么。小天也带着一个假面具,故意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对抗自己严厉的管束。一个屋檐下,一对父子,居然都用一个假面具掩盖着真实的自己,没有办法走进对方的内心,多么可悲呀!
看着叔叔半天不做声,小月有些担心:“叔叔,你是不是还在生气?要怪你就怪小月,师傅是个好人呢!”
齐县长这时也童心大发:“你师父是好人,你师父的父亲就是坏人啰!”
“不是哩,不是哩,叔叔也是好人。”
“那就对了,好人是不会难为好人的!”
在后座的小月拍着手笑了,她知道,这次回来晚了,小天最怕的就是他父亲。
“快到了,前面就是横山,下坡就到了,叔叔请回吧!谢谢叔叔!”
“这座山好野的,我再送送。”
“不哩,我二叔会在山头等我呢。”
“那好,小月再见!”齐县长调转车头,向县城方向走去。
二叔会等自己吗?小月对自己摇摇头。她这是为着齐叔叔着想,这么晚了,能让他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这上山下山的,多不容易!
虽说这道山梁,小月夜晚也走过多次了,但是每次走过,还是有些害怕。她哼着小调为自己壮胆,踏着月色进了家门。
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小艺睡在床上,一床被单盖得严严实实,灶台上碗筷也收拾好了,看来小艺已经吃过了。什么时候小艺变得这么懂事了?
隔壁二婶的声音:“出去干啥子了?”
“上了趟茅房。”
“这么半天?”
“这两天闹肚子,有些结火。”
二婶打哈欠的声音:“睡吧,明天还要出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