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六敲开五街坊四栋三零二房门，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后面伸头来看的是包妈，一看孙小六穿着军装，手里捧着个咸菜坛子，差点没被吓死。再看看坛子上贴着标签，“包师傅老坛酸菜”。就问：“春子呢？”

　　 “队长让我先把菜和腌肉送过来，他现在正在洪山礼堂作报告。”孙小六回答一声，咚咚咚下楼，跑了几趟，把蔬菜筐和腌肉搬上来。然后敬礼离开。

　　 大妹过来说：“哥哥是不是来接我们回家过年？”

　　 金老太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春子忙得脚不沾地，这次受伤回来，肯定要在家住着养伤，你说你，他来了多少趟了，连在这边一顿饭都没吃，你还说这是他给你们挣来的房子工作，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唉！你在这儿享福吧！我也要跟春子回去。”

　　 单位要举行欢迎英雄归来仪式，地点就在五街坊对面的一招，然后到几百米外的工人剧院做演讲报告会，那个剧院只有一千五百个座位，宣传部早已安排好了，各一线生产单位选出代表参加，加上医院、各机关、后勤、附近冶金院校师生，还有八年前包文春上过的小学，六小的部分师生也要参加，这会场就安排得很挤。但作为英雄父母，包爸包妈还是被邀请到场，佩戴大红花坐在前排。

　　 人跟人不同，按照传统说法，就是八字相克，有的夫妇结婚，选择日子时刻不对，就觉得对方这里那里都是毛病，以前不时兴离婚，将就着过，孩子都有了，还是不顺眼，一辈子吵吵闹闹，一辈子不开心。母子之间也是这样，出生那个时刻是无法选择的，那自从那一刻开始，就会有隔阂产生，这个不分男孩女孩，和偏心无关，母子母女就不能和平相处，天生的敌意至死不会消除。到了儿女成家后的，依然是这样，大度一些的能平等对待就不错了。心里有芥蒂，儿女就是孝敬再丰厚，她也看不上，还百般挑刺，即便双方都刻意去营造一种和谐场面，也像在演戏一样很累。而另一个子女随便给带点礼物，都能让她高兴炫耀多长时间。

　　 书上影视剧抖音上说的母慈子孝场面，当然感人，可现实生活里，尽管政府一贯号召提倡建设和睦家庭和谐社会，这样的场景永远不可能达到百分百。

　　 包文春看见父母，心里平静许多，他冷静而不失激昂地发表演讲，叙述自己战斗经历，把惊心动魄的血与火的场面说得很是轻描淡写，然后坐在一旁，听着陆华从另一个角度演叙关于自己的事迹报告。

　　 作为以前的直接上级，田敏敏感地发现包文春的情绪变化，这和洪山礼堂和武大的激情相比，差距太大了，按照官方说法，他才十九岁，这种不相称的成熟和他的活泼乐观性格反差过于强烈，就连自己也不能接受。

　　 包文春依旧没在家里停留超过十分钟，事实上他就是来看一眼，接金老太回家的。带着没有目的的希望来，再一次次失望黯然离去。

　　 突路霸出了五街坊大门，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下班的高峰已经过了。包文春亲自开车，金老太和陈捷坐后面，孙小六做副驾，就看见田敏站在一招大门外招手。

　　 如今的突路霸车牌换了军京A，白底红字带黑框，隶属特殊部门，一般交警查牌，交管查养路费都不截。包文春就跟着田敏往招待所里面走，来到个角落的小楼前。

　　 她叫来客服部主任，安排三个套间，要了丰盛的一桌菜，对包文春说：“再住一晚吧！这里就是娘家，有什么委屈和我说！”

　　 包文春控制力极强，笑笑说：“没事的！外面受了伤，回来和亲人叫几声疼，这是小孩子撒娇行为，其实过了那一会儿，该有的坚强是必须要有的。”

　　 “那你在什么时候才会像在武大那样，说唱就唱的开心？我觉得那才是你该有的本色。”

　　 包文春低头嘿嘿嘿几声，看看金老太，拉起她的手，说：“快乐其实很简单，我的更简单。”

　　 他伸出三根指头，说：“美食！美女！美元！”

　　 田敏笑了起来，说：“也对！有这三样，谁不快乐？上次你说的那个项目，我们越来越觉得它的重要性越来越大，公司认识到你所说的未来危机，也想提前开辟新的利润增长点，多方位筹建第三产业，提前准备人员分流，责成建委寻找项目，于是，你的那份报告被找了出来。筹建一家全新的电子产品公司，我们没有技术经验，还需要外来投资来分担风险，你看我们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包文春笑了起来，说：“你就直接问我还有没有兴趣，还有没有钱投进来，多直接，干嘛绕弯子？我这样和你说吧！我和宁波一家私营小工厂合作，投资一千万，建设一家宁海电子公司，生产电饭煲电风扇之类的小家电。”

　　 田敏惊讶了，问：“你说那个春宇牌电饭煲，春波牌台式电风扇都是你的工厂生产的？”

　　 包文春点点头，说：“我没有精力去管理，划钱过去，再给些图纸就完了，我现在也没见到产品，也没收到效益回报。”

　　 “那你对我们的合作远景有什么看法？具体产品是什么？”

　　 包文春笑着说：“武汉位于中南中心，辐射范围更大，发展远景当然更广阔，产品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想玩多大？对自己有多大信心？还有，你能不能做主？”

　　 田敏说：“你再住两天，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黄鹤楼重新开放了，明天上午我找人来商谈合作规划，下午我们一起去玩玩。”

　　 包文春拍拍金老太的手，说：“老太，咱再住两天吧？有生意要谈！”

　　 老太说：“我没事！你们忙去吧！”

　　 晚饭很丰盛，一招有很多国家一级厨师，手艺是没得说。包文春忙着给金老太分剥鱼刺，老太说：“客人都在呢！自己吃吧！”

　　 其实这里就他们五个人，陈捷和孙小六陪着顿顿吃大餐，高兴的乐不可支。

　　 田敏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叫公司的车送她回家，说明早带人过来。

　　 叫陈捷照顾金老太休息，叫孙小六去车上把自己背包拿回来，然后睡觉。包文春坐在床上调息一会儿，静听隔壁孙小六发出轻微鼾声，这才开始坐在写字台前，写了一份规划草稿，又用画笔画了几张产品设计效果图。

　　 眼看窗外的灯火减少，已是凌晨两点半，这才熄灯休息。

　　 田敏带来了十多个人，介绍说这是基建部的某某，这点规划部的某某，这是技术部的某某，这是公司总办的苏主任，包文春一个也不认识，只是很机械地握手问好。都是父辈创业者，尊敬些是必须的。

　　 大家对包文春态度很客气，有人还说：“好小子，以前在厂里淘气，这才几年时间，已经成了战斗英雄，还是文艺明星，真是了不得。”

　　 这话说的，包文春看看他，没有印象，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认识自己，就说：“不敢当！因缘际会，能重新活回来，就是胜利，来日方长，伤好后，还要去战场找回场子！”

　　 有人问：“打死三百多名敌人，当时是什么心情？”

　　 “没有心情，熟悉的兄弟躺在怀里，看着他死掉，却无能为力，你去了，也是一样的反应。”

　　 田敏敲敲桌子，说：“静一下，我们开会！”

　　 那个苏主任简单讲几句话，就请包文春发言。

　　 包文春还是老调重弹，把当年的那个报告的意义重申一遍，然后说：“我现在虽然不在武钢工作了，作为武钢子弟，一直对娘家的发展时刻关注着。别的不说，比如我的家庭，承蒙大家的偏爱，前年就帮我们办理了农转非，解决了父母两地分居问题，我有个大妹，今年十七了，小学没上完，进城的工作就不好安排，在服务公司下面的建筑队搬砖，去年过年和前天我回家，都看到她在家闲着没事干，文化水平低，干不了技术活儿，工地因为天气原因，经常歇班，这也是矛盾。现在大量职工子弟毕业，公司又在解决几万户单身职工家属随迁，这个就业压力就日益突出。一线单位的职工文化水平较低，适应不了新设备，大量大专院校毕业生也需要分配进来，技术升级和职工文化水平的矛盾也日益增大。所以说，人员分流是很重要和必要的。”

　　 “我们的公司效益，在今后十年二十年内都是不用说的，葛洲坝即将上马，铁路提速升级改造，还有之后的三峡水利枢纽工程，都是我们发展的机遇，但是，花开有落时，繁华过后是市场萧条，我们的发展是和国际市场紧密联系的，看看美国底特律，再看看国内的冷湖油田，未来的你们会为今天的未雨绸缪感到侥幸。转移分流劳动力，增加就业岗位，增加新的利益增长点，说白了就是广开财路，为日后的副业发展铺底子打基础，就是很必要的事了。这一点，大家有什么异议没有？”

　　 苏主任是总公司总经理办公室主任，这间屋里他级别最高，他问：“包文春，你所说的这些确实是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我们想知道依据是什么？是不是自己的推测？还有，你说话条理很清楚，在部队是什么职务？他们叫你队长，具体级别是什么？”

　　 包文春明白，人家找合作对象，也是要看资格的，就说：“审时度势，结合社会发展提前对市场发展作出预测预判，这是企业家基本素质。我们的体制是计划经济，企业并不是独立的，是政治延伸，政府管理，但是，我们的着眼点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用我赚钱专业眼光和角度来分析，前景显而易见。至于我的职务，现在是大队长，级别他们没说！”

　　 人们笑了起来，有人问：“那你带队有多少人啊？”

　　 包文春说：“第一批只招收六百人，通过训练留下来有一百九十五人，去了前线半年，活下来一百一十八人，有四十二人伤残退役，以剩余七十六人为骨干，组建陆军第一特战大队，我是队长！下面有战斗人员三千五，后勤保障六千五百人。”

　　 大家相视一眼，没谁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