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低低浅浅的水洼中,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道路两旁的商铺中隐隐约约的透出昏暗的光线,照在积满雨水中的水坑中,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弥屠蜷缩在墙角,抬头望了望顺着屋檐像珍珠般不断滑落下来的水珠,将穿着破旧僧鞋的脚尖往里挪了挪。
他已经在这里落脚好多天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想象中的那般优秀,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弥屠双手抱腿,将脸埋在膝上。
商铺的主人将门关上,上锁。他的目光落在了蜷缩成一团的弥屠,缓缓地摇头叹气,生逢乱世,最苦的还是无权无势的百姓。
他撑起黑色的油布伞,走下台阶,褐色的皮鞋发出‘嗒嗒’的声音。
弥屠感觉到了灼热的视线,疑惑的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位撑着黑色雨伞,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文质彬彬、气质儒雅。
男子右手拎了个样式简单的饭盒,弥屠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忍不住的吞了吞口水。男子盯着弥屠缺乏营养,显得苍白的面孔,伸手将手中的饭盒递了出去,雨水张狂的将他的衣袖打湿。
弥屠目光灼灼的盯着饭盒,咬了咬泛白干裂的嘴唇,纤细的手指捏紧又松,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缓缓地伸手将它接了过来。
男子微微一笑,如三月里的春风,声音低沉悠扬:“我姓周,小师父可以叫我周先生就好。”
“周先生……”弥屠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小师父愿意在下榻舍下吗?”
弥屠怔了怔,一时反应不过来,眨了眨双眼,不明所以。
“我只是想请小师父到我家阵阵场面,没有别的意思,小师父若是觉得为难不用勉强。”
“不勉强……我可以的。”弥屠垂眸看了看放在腿边的饭盒,暗自下了下决心。
古曰:“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何况,周先生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
弥屠跟随周先生穿过正厅,走过长长的走廊,在一处客房前停下了脚步。周先生推门而入,对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小师父先坐,我去命下人烧点热水。”周先生说完冲着他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弥屠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饭盒,顿时香气扑鼻。各色各样的点心映入眼帘,看的弥屠眼花缭乱,他小心的用纸巾包了几个,藏在衣袖中,才忽然间想起,自己已经不在法门寺了,小师弟也吃不到这么好看的点心。
他失落的将点心放回原处,坐在凳子上,捏了一块,食不知味的硬塞了进去,干巴巴的难以下咽。
周先生进来,就看见神游太虚的弥屠,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小师父在想什么?”
弥屠被吓得喉咙一动,一下子将口中剩下的没有嚼碎的点心全都吞了下去,差点卡住。
“没有,没有……”他连连摇手否认,被憋得满脸通红。
周先生换了身中式的浅色长袍,将端在手中面放在弥屠面前,撩起前襟坐了下来。弥屠埋头吃着面,只觉得气氛冷静尴尬。
空气中流荡着一阵阵嗦面声。
周先生目光紧紧的盯着弥屠刚刚冒出来的短发,神色复杂,想要开口,却又拿捏不准弥屠的想法,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犹豫了许久,周先生试探的问道:“不知道小师父对于当下的局势有何看法?”
弥屠夹面的动作一顿,缓缓地抬起头来,震惊的盯着面前的周先生。许久,他才斟酌的开口:“日本人在我们中国肆意妄为的侵占着我们的土地,残害着我们的同胞,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我觉得不管是在哪个地方,什么年纪的,不论从事着什么职业的中国人,我们都应该凝聚起来,将日本人赶出中国。”
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他的语言说的还很稚嫩,但是小小年纪能有此见识,已经很令人刮目相看了。
“那你……有没有兴趣打鬼子。”
“真的吗?”弥屠兴奋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行为过于莽撞,尴尬的挠了挠头顶。
“你确定了吗?不论什么工作,你都干的下去?”
“我确定,不论是烧火做饭,还是上阵杀敌,我都可以干。”弥屠拍着胸脯保证,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周先生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好,从现在开始,你就现住在我府上,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
“谢谢周先生,先生的知遇之恩,小僧会铭记于心。”弥屠俯首作揖,动作流畅。
周先生沉默了一下,知遇之恩么?
他坐在圆桌前,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将那份迷茫隐藏。
弥屠站在长长的镜子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触摸,却缩了回来。不自觉的又往前走了一步,盯着映出来的清晰地容貌,不自觉的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来他是张这样的,寺庙中的镜子大多都是既小又碎,大都照不大清楚。
他伸手拨了拨刚刚长出来的坚硬的头发,皱了皱眉,从布囊中找出一个色泽发旧的剃刀,照着镜子将它剃光。短小的发丝落得到处都是,洋洋得意地像炫耀着它曾经夺走过弥屠的营养。
摸了摸又变的光溜溜的头顶,弥屠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咧着嘴对着镜子一本正经的笑了笑,像是一个舞蹈演员正在练习一项优美的动作。
弥屠和周先生并肩而立,他年轻的身体在高大英俊的成熟男人面前,显得单薄矮小。弥屠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中式长衫,倒显得有几分文人气息。他不自在的一只手放在腰间,悄悄地往下拽了拽,嗯……还是自己的僧服穿着舒服。
一阵突兀的翁名声呼啸而来,弥屠好奇地盯着停在自己面前的锃亮的德国汽车。
车门被打开,下来一个带着眼睛的年轻男子,虽是身着便装,却也看得出气度不凡。他走到周先生面前鞠躬问好,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弥屠。
“这就是……?”这些隐晦的词句像是习惯性的防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周先生点了点头,低头语重心长的教育着弥屠:“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记住了,周先生放心吧!”
弥屠伸手捏了捏怀中的布囊,呼了口气,马骝的爬上车,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丝不苟。
周先生盯着扬长而去的汽车,神色复杂。不过,他相信,从小修习佛法的人,心是最静得下来的,也最适合干这种暗无天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