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芷柔此言一出,非但令一头雾水的潘雨音怛然失色,同时令心神不宁的谢玄暗吃一惊。
“萧谷主何出此言?”
“潘姑娘,我虽未拜桃花婆婆为师,但也曾陪伴她老人家多时,朝夕相处难免耳濡目染,对医道药理略知皮毛。”萧芷柔爱子心切,故而不卖关子,在潘雨音面前直言不讳,“据我所知,天生万物皆相生相克,有灵有性。毒就是毒、药就是药、益就是益、弊就是弊,焉能本末倒置,混淆不清?如果有人可以将‘毒药’当成‘补药’,一定是利用某些鲜为人知的诡道秘法,因为正儿八经地练功……断无此奇效。如若不然,人人乾坤颠倒,岂非天下大乱?然而,诡道秘法又被称为‘歪门邪道’,大都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邪功’,无不存在或大或小的缺陷。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这……”
“萧谷主此言绝非空穴来风,其中道理谢某也粗知一二。”未等潘雨音作答,谢玄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地插话,“其实,今日寻衣与清风交手时,我已经察觉出一丝蹊跷。虽然之前听雷震、洵溱他们谈论过此事,但我只知道寻衣在虎穴龙潭得到黄前辈意外传功,非但重伤痊愈,而且功力大涨。期间,他在葬龙潭浸泡疗伤,因而百毒不侵。但其中诸多细节……他们含糊其辞,我也一知半解。黄前辈的武功我曾有幸见识,至刚至阳的‘乾坤九极功’绝非寻衣今日施展的这般……诡异阴毒。潘姑娘,你如实告诉我们,寻衣在长白山是不是修炼过……某种‘邪功’?”
“这……”
“今日的寻衣冲动易怒,屡次三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否与此有关?”萧芷柔炮语连珠似的问道,“除影响心智外,还有没有其他隐患?尤其是……致命隐患。”
望着心急如焚的萧芷柔与眉头紧锁的谢玄,潘雨音踌躇片刻,而后眼神一暗,口中发出一道苦涩叹息。
见此一幕,萧芷柔与谢玄同时心头一沉,面色变得愈发凝重。
“潘姑娘,你……”
“常言道‘母子连心’,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潘雨音满眼钦佩地望向忧心忡忡的萧芷柔,忍不住连连感慨,“萧谷主不愧是柳大哥的生母,果然对柳大哥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旁人只对柳大哥的‘功力大涨’、‘百毒不侵’而欣喜若狂。唯有萧谷主……敏锐地察觉到隐藏在‘百毒不侵’之后的重重隐患……”
“果然如此!”从潘雨音的话音中听出“默认”的意味,萧芷柔的眼神登时一变,急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柳大哥吸纳黄前辈毕生功力的时候正处于重伤弥留之际,根本……虚不受补。在他无法主动调息融合的状态下,为承受黄前辈雄厚的内力而不被反噬,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至阴至毒的葬龙潭,帮他阴阳相抵,勉强续命……”
也许是被萧芷柔的伟大母爱深深感动,也许是出于对柳寻衣的关心,希望他能得到更多人的体谅。潘雨音未再避重就轻,而是一边细细回忆当初的情形,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发生在长白山的事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当萧芷柔与谢玄得知如今的柳寻衣,“丹田气海”已成“阴田毒海”,可能随时随地毒发身亡时,二人惴惴不安的心无不瞬间坠入无尽深渊,眼神颤抖不已,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实话实说将萧、谢二人吓得不轻,潘雨音连忙好言安抚:“其实,你们不必过于担心。师父说过,柳大哥毒发身亡的可能微乎其微……”
“桃花婆婆说的解决之法……一门至阳至纯的上乘内功、一位内力远胜寻衣的人加持护佑,是否属实?”
面对谢玄的将信将疑,潘雨音信誓旦旦地连连点头:“师父不会骗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有所思的萧芷柔低声沉吟,“如果我向少林借来《易筋经》,能否帮寻衣化解体内的阴毒之力?”
“不错!论内力之深厚,当今武林恐怕没有人能与萧谷主比肩。”谢玄连声附和,“如果由萧谷主亲自出手……”
“不是我不相信萧谷主,只不过……柳大哥的武功今日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我对各家武学的认识十分浅薄,但清风身为武当派掌门人,又是武林盟主,料想他的武功……应该不算差劲。可即使如此,他仍远非柳大哥之敌。恕小女子斗胆请教,且不论萧谷主能否向少林借来《易筋经》,只论你的内力……又是否远在今时今日的柳大哥之上?”
“这……”
潘雨音的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一下将萧芷柔与谢玄心中那团“希望之火”浇灭殆尽。
“萧谷主,依你之见……”
“寻衣昔日的武功已颇有成就,如果再加上黄前辈几十年的功力……”萧芷柔黛眉微蹙,言辞颇有顾忌,“料想……今时今日的寻衣,其内力与我也许只在伯仲之间。纵使我略胜一筹,也万万达不到‘远胜于他’的地步。”
“师父说过,如果不是内力远胜于柳大哥的绝世高手,此法断不可贸然尝试。”潘雨音急忙提醒,“不尝试,柳大哥未必有事。可一旦强行化解……非但柳大哥性命不保,甚至连‘发功者’也……”
虽然潘雨音没有说出最坏的结果,但她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如果连萧谷主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此事……恐怕无解。”谢玄满眼失落,语气分外惆怅,“看来……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寻衣自己。但愿他永远不被体内的阴毒之力反噬,如此方能周全无虞。唉!”
“我相信师父的判断,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
此时,谢玄和潘雨音相互宽慰,萧芷柔却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眼神幽邃地凝视前方,仿佛已陷入沉思。
“萧谷主……”
“潘姑娘,多谢你这段日子对寻衣的悉心照料,我为自己刚刚的冒失向你赔罪。”
“萧谷主不必见外,我与柳大哥患难与共,你与桃花婆婆更是亲如一家,我们‘亲上加亲’……”言至于此,潘雨音忽觉自己措辞不当,白皙如玉的脸颊不由地浮现出一抹绯红,于是匆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朋友,理应相互关照。”
“寻衣能结交你这般重情重义的朋友是他的福气,我由衷地替他高兴。”
萧芷柔慧眼如炬,见潘雨音神态扭捏,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小女儿’心思?只不过,她看破不说破,既避免彼此难堪,也避免因为自己的‘过度赏识’而引起潘雨音不必要的误会。
“多谢萧谷主谬赞!其实,能与柳大哥交朋友是我的福气才对。”
“潘姑娘劳累半宿,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我明日一早再过来替柳大哥换药。萧谷主、谢叔叔,小女子先行告退。”
面红耳赤的潘雨音忙不迭地朝萧芷柔与谢玄作揖拜别,逃也似的离开内庭。
“寻衣真是好福气!”
望着潘雨音“仓惶而逃”的倩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早已忍俊不禁的谢玄下意识地发出一道调侃:“其实,萧谷主能有雨音丫头这般懂事的‘儿媳’倒也不错。至少……心地善良,天性单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省的日后婆媳之间……斗智斗勇。”
谢玄此言听似戏谑,实则含沙射影,另有所指。只不过,萧芷柔对此全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自觉无趣的谢玄讪讪一笑,从而神情一正,朝萧芷柔拱手道别:“既然内庭由萧谷主照应,那……谢某也不再过多打扰,就此告退。”
“谢府主且慢!”
未等谢玄转身离去,萧芷柔清冷的声音悄然响起,令其脚下一顿,面露狐疑:“不知萧谷主还有什么吩咐?”
“有几句心里话……想和谢府主聊聊。”
“哦?”谢玄心神一禀,表面上故作漫不经心,“萧谷主但说无妨,谢某洗耳恭听。”
“事关寻衣……”萧芷柔一边厘清思绪,一边幽幽作答,“我想向谢府主讨几句实话。”
“不知萧谷主想听怎样的实话?”谢玄不动声色地反问,“只要萧谷主垂问,谢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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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主快人快语,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虽然萧芷柔措辞谦恭,但语气却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实不相瞒,今日谢府主摆出的阵势……着实有些骇人。丹枫园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园内巡夜的护卫纵横交织,来往不断。从大门到内庭明岗暗哨数不胜数,一禁、二禁、三禁……层层戒严,如临大敌。甚至连那些与寻衣同生共死的‘兄弟姐妹’亦被人暗中盯梢,严密监视。我不明白,谢府主究竟为何如此谨小慎微?难道洛阳城真的如此凶险?真有那么多‘坏人’想置寻衣于死地?”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莫测,人心险恶。眼下,洛阳城内龙蛇混杂,良莠不齐。此地又是蒙古人的地盘,‘锄奸大会’闹得沸沸扬扬,难保不会引起蒙古人的猜忌。虽然我早已上下打点,但……蒙古朝廷对我们中原武林一向成见颇多。为避免重蹈‘武林大会’的覆辙,亦为寻衣的生死安危考虑,谢某不得不慎之又慎,严之又严。”
谢玄似乎早就料到萧芷柔有此一问,故而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对答如流。
“依谢府主之言……洛阳城果然不是一个太平之地?”
“萧谷主言重了!其实,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太平之地’,只有‘太平之人’。防范得当,兵荒马乱亦可苟且偷生。倘若疏于防范,清平世界也可能死于非命。”
“谢府主此言,恕我不敢苟同。”萧芷柔不骄不躁地缓缓摇头,“有一个地方……既无江湖宵小,亦无外族蛮夷。堪称‘世外桃源’,定可太平无虞。”
“萧谷主说的是……”
“绝情谷。”
“嘶!”
萧芷柔此言一出,暗怀忐忑的谢玄立时猜出她的真正意图,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而阴郁。
“萧谷主,你莫不是……”
“不错!既然洛阳城危机四伏,为我儿身家性命着想……我意,明日将寻衣带回绝情谷静心休养,以策万全。”
……